陰陽臉(上)
小說: 榕語隨筆 作者:榕语 字數:3737 更新時間:2019-09-23 04:52:31
書生一路去往京城,途經桃山鎮,決定去看一看好兄弟李四。
李四是個花匠,很小的時候就跟著他爹侍弄花草,對於花草樹木有著難以言喻的親近之感。書生家裡的花草園林有了什麼病症他都能看得出來,輕而易舉就能治好。
三年前,書生落榜,被家裡趕出來,李四二話不說辭掉了在書生家的工作,和書生一起走了。
兩人一路遊歷輾轉走到了桃山鎮,當時已是春末,但是桃山鎮竟是反常得很,陰雨綿綿,天氣冷得像寒冬。當時兩人的銀兩都快花光了,缺衣少食,天氣惡劣,書生生了一場大病。
李四無奈之下,便上街找短工,找了很久都沒找到,突然下起了大雨,李四隻好找了一處屋檐暫避。這是一家酒坊,店裡放著幾個大缸,蓋著酒封,酒香竄入鼻尖,李四一聞就知道是好酒。
李四懂酒,是因為書生時常偷家裡的酒喝,喝得時候總被拉上,一來二去對酒也就有了些認識。但他比不上書生,書生對酒才是真愛。
李四想,要是書生能來,估計得賴在這裡不走。
雨還在下,李四隻好繼續等雨停,這時他看到酒坊的管事出來在牆上貼了一張告示。
李四走過去看告示,托書生的福,他學了一些字。告示上寫到桃山酒坊位於桃山上的桃樹因為天氣遲遲不開花,以致釀酒的工作一直無法進行,盼有能之士令桃樹開花,懸賞一百兩。
一百兩!
李四心想,要是有這一百兩,書生的病就能治了!而催桃樹開花,他恰好知道原理,值得一試。接下告示,踏入酒坊,李四看到剛才貼告示的管事正在算賬,走到他面前,正準備說話。
管事抬頭看李四,映入眼簾的卻是一張半黑半白的臉,被嚇了一大跳,大叫一聲:「鬼啊!」立馬鑽到櫃檯下瑟瑟發抖。
李四有些驚訝,這樣的驚嚇聲已經很久沒聽到了。他這才發現臉上面具的帶子,不知什麼時候斷了,覆蓋半張臉的面具脫落下來了大半,剛好把自己的胎記顯了出來。默默用手把面具捂好,李四說道:「管事,我可以解決你們告示上的難題。能出來說話嗎?」
半晌,管事才從櫃檯下爬出來,剛才真是被嚇得不輕,這個「鬼」從額頭到嘴角,半張臉都是黑的,真是太恐怖了。
管事兩手捂著臉,從手指縫裡偷瞄李四,只見李四一隻手按住臉上的面具,看上去已經正常了很多。長吁一口氣,說道:「年輕人,你可嚇死我了。」
李四慚愧道:「嚇著您了,實在不好意思,我也不知道這面具掉得這麼是時候。這告示上的事,我可以做到,不過我要先看看桃樹,若是我能治,你要先給我十兩銀子,我的朋友生了重病,需要馬上看大夫。」
管事一聽李四能解決酒坊的難題,頓時樂了,這下好了,東家愁這事都快愁了半月了,要是山上的桃樹再不開花,就趕不及釀製貢酒,要是朝廷來收酒時交不上,砸了招牌不說,怕是還有殺頭之罪。
管事連聲說:「好好,我這就去通知東家。你先坐著等一會。」
李四看著管事上樓,四下無人,便將臉上的面具取下來,把斷掉的帶子接上去。
李四的臉上有一塊很大的「太田痣」,民間也稱它為「陰陽臉」,據說只有上輩子得罪了鬼神的人,才會在臉上長這種痣。李四,生來就帶著不詳,小時候不知道嚇壞多少人,為了能進書生家了做工,他爹給他找了一個可以擋住整張臉的面具戴上。
從小就沒人願意跟李四玩,因為他們總會好奇去摘下李四的面具,摘下後看到李四的臉又被嚇個半死,那種驚恐和害怕的眼神,李四見得多了,終於心生厭惡,不再與人來往。
書生是第一個摘下他的面具沒有被嚇到,並且還讚歎地說:「哇,阿四,你這邊臉好白好細啊,你怎麼做到的。」
李四在心裡腹誹,你試試天天的不見光,看看你的臉白不白!不過,腹誹之外還有一個小小的聲音,這個人,他居然不怕我。
其實書生有被嚇到,但為了面子,強撐著罷了。
後來,書生在街上見著個做面具的老手藝人,便把自己想出的面具畫了個圖讓老手藝人做出來,用的是柔軟的制過的豬皮,他一點一點盯著老手藝人做,還把李四拉到老手藝人面前,讓他看過李四的臉,印下個模子。
李四的另外半張臉其實長得很俊美,書生覺得不能埋沒了這半張臉,於是又把面具改了,正好蓋住黑的那半張臉。帶上面具的李四遠著看去,其實與常人已經沒有差異。
書生以前在家時,每年都要跟老手藝人訂做一個。只是現在被趕出來,李四隻帶了臉上這一個,帶子斷了也沒替換的。
李四將就著戴好面具,便看見管事帶著東家下樓了,他拱手向東家問好。
東家也就是桃山酒坊的主人,陶景樓,年近五十,是個和藹的富家翁。
陶景樓對著李四說道:「年輕人,有辦法催我山上的那些桃樹開花?」
李四恭敬答道:「我只有看過那些桃樹,才能確定能不能催發。」
陶景樓對李四的恭敬謙和不誇大的態度很滿意,點點頭,道:「管事,帶這位小哥去山上看樹。若是他能做到,就滿足他開出的要求。」
陰雨連綿,山路難走,管事沒有立刻帶李四上山,而是帶他看了看後院那株從山上移下來的桃樹。李四看著地上水的流向,又走到桃樹前查看,許久,得出一個結論:這家釀酒的果然不懂種樹。
李四一問管事才知道,原來山上的桃樹和院里這株以前都不是酒坊管的,種樹的和釀酒的,從來不是一家。只是今年有所不同,種桃樹那家的老頭死了,兒子又是個敗家的,巴不得把桃樹賣了去換賭資。陶景樓擔心換了人,桃樹會有損,影響自家酒的品質。索性接手過來,可奈何今年天氣反常,自己又不懂桃樹的種植,於是長吁短嘆了好久,決定貼告示找人。趕巧,遇上了急用錢的李四。
李四當即跟管事打包票說自己一定能催這些桃樹開花。管事大喜,想起東家的要求,便從賬上支出了十兩銀子給李四,還提出讓李四把朋友接過來,住在酒坊里。
李四知道,這是怕他拿著錢跑了。不過也好,住在酒坊好過住在客棧,至少不用花錢。
雨停了,李四回到客棧接上書生,住到了桃山酒坊。書生雖在病中,卻對酒坊表現出了極大的興趣,積極喝藥,只等能下床了就在酒坊里好好逛逛。他對李四的能力從不懷疑,對於花草樹木就沒有李四搞不定的。
李四上山查看過桃樹,找出了癥結所在,其實不難,酒坊覺得難只是因為沒有人不懂罷了。
天遂人願,下了快一月的雨終於停了。
李四帶著人扛了很多幹柴上山,在桃樹之間燃起火堆,再往上面丟上濕的茅草,不完全燃燒產生了大量的白煙。
白煙在桃樹間瀰漫,越來越濃,影影綽綽,什麼都看不真切。李四讓幫工都在外面等著,自己在白煙中感受桃樹的變化,他小時候成天和花草待在一起,久了竟然產生了一種與花草同源之感,所以他能感受出這些桃樹還要多久才能開花。
煙霧越來越濃,李四緩步走出桃林。
「哎呦!」這時李四聽到一個聲音,像是有人摔倒了。他朝著聲音的方向走,卻沒有看見人,他有些擔心,煙霧漸重,長時間待在這裡是會窒息的。
「有人嗎?快出去,桃林不宜久留!」李四大喊。
「喂,你能不能扶我一下?」陶酒站起來,拖著自己的腳一瘸一拐地走近李四。
「你是女子?為什麼會來這裡?」李四疑惑。
陶酒第一次女扮男裝就被看出來,心裡大囧。
「我腳扭了,你扶我出去。」陶酒道。
「我背你出去,現在沒有風,這些煙短時間內不會散,快點出去。」李四皺眉道。
陶酒老老實實地趴上李四的背,李四背著陶酒往外走,半途沒看見細小的樹枝,李四感覺臉被蹭了一下,接好的面具帶子又斷了,面具翻掛在脖子處,他想著反正也沒人,先走完一段。
其實陶酒是聽下人們說來了個俊美的公子,居然還能讓桃樹開花,心裡好奇得不得了,於是瞞著侍女跑出來看。
如今見了,確實很俊俏呢。
其實是這樣的:
酒坊管事對門房說:「來了個年輕人,帶上面具還挺俊俏的,不帶就不行了,說是能讓山上的桃樹開花,也不知道行不行。」
門房耳背,沒聽全,又對廚房大娘說:「來了個能讓山上桃樹開花的年輕人,挺俊俏的,是個年輕有為的後生。」
廚房大娘陶酒的侍女小翠的說:「來了個俊俏的公子,還能讓山上的桃樹開花哩。」
最後由小翠傳到陶酒的耳朵里:「來了個俊俏公子,聽說還能讓山上的桃樹開花呢!」
以訛傳訛。
李四背著陶酒下山,可是遇見的行人越來越多,李四想著怎麼避過行人。
「小姐!」小翠遠遠望見自家小姐在一個男子的背上,定睛一看,這臉一半黑一半白,究竟是人是鬼!
小翠看見了李四,李四也望見了她,小翠臉上的驚恐根本掩蓋不住,李四把陶酒放下來,不等陶酒回神,徑直快步走掉了。
「小姐,小姐回神了!」小翠見陶酒望著醜八怪走的方向,似有留戀?
而陶酒心裡想的是,來日方長,都住在我家酒坊了,能跑到哪去?
李四捂著半邊臉走回酒坊,看見書生正在給幫管事算賬,直接回到房裡,摘下面具,一拳狠狠地打在桌上,眉目猙獰,眼睛裡全是恨意。
「你怎麼了?面具的帶子又斷了,早知道出來前再去做一個就好了。」書生推開門,被李四嚇了一跳,關切地問道。
「沒事。」李四悶悶地說。
「阿四,其實你沒必要那麼在意你的臉,會有人知道你的好的,我幫你做面具不是讓你幫自己藏得更深。」書生嘆氣,他肯定李四又在外面受了氣,可這張臉也換不掉不是?
「我知道,我沒事。」李四道。
只是,終歸意難平。
最近桃山鎮有件大事,桃山上那一園做貢酒的桃花一夜開花了!
陶景樓笑得合不攏嘴,忙著請幫工去摘桃花,想著這下不用愁了,貢酒也能交上了!
李四拿了賞銀,打算馬上離開桃山鎮。
書生不樂意了:「阿四,再呆幾天,這可是貢酒,我怎麼也得喝點再走,才能不虛此行啊。」
無奈只好再留幾天。
收完桃花的那天,陶景樓設宴答謝李四,特意叫上了陶酒,讓她也見見這位年輕人。
那日晚宴,陶酒盛裝打扮,穿上了自己新做的夏裙,描眉梳妝,略施粉黛。
李四拉上書生一起赴宴,這次他突然改主意了,不帶面具,就頂著自己的陰陽臉去了陶府,既然總要走出這一步的,那就讓所有人知道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