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拾披著對襟長衣側卧在總督府光明堂的紫檀榻上，雙眼微睜，顯出倦意，將一本本摺子潦草翻閱了，又扔在案桌上。

堂下分坐著各部領事官員，不露聲色，深藏城府。

自死水總督府運行以來，執掌華東五大郡政務，已被視為華東首府，秦拾早先就清算徹查一批贓官腐吏，去前線三月，現在又要再清算一遍。

各部官員知道秦拾一向冷酷，他們像魚缸里的小魚小蝦被秦拾死死盯著，一旦拿住他們的罪狀，輕則發配勞役和抄家，重則人頭落地，所以各個都正襟危坐。

說的是開小朝會，實則是又有一些官要在秦拾手裡倒霉了。

「各位為官不只為我秦拾一人效忠，更是為所有子民。吏治清明，地方才能長治久安，而你們中有些人帶著些歪風邪氣，敗壞了我華東的風氣，也毀了百姓對我秦拾的信任，好歹我也是朝廷正經封的王侯，不論將來局勢該如何變化，華東若強盛，那各位也跟著陞官發財享福，華東若貧弱，我亡了，還有各位給我墊背！」

秦拾揚起眉毛，用眼角餘光掃射眾官的表情。

見沒有人不服，於是開始責問犯罪的官吏，秦拾一頁一頁翻著罪官錄，挨個點名，一邊問訓一邊下令緝拿罪官，尤其是那些為前總督甄惠嘆助紂為虐的官員。

小朝會一直開到將近晚上，已是上燈時分。

當秦拾乘車回到秦侯府的家，一歪身就倒在西暖閣的紅木榻上叫翠兒看飯。

「夫人呢？」秦拾靠在軟枕上半躺著問剛剛端來飯菜的翠兒。

「正在賬房裡訓水瀨師爺。」翠兒如實回答。

「訓了什麼？」

「夫人說水瀨師爺又藏了別的賬本。」

「她什麼都要知道，她是一點隱私也不給我留著。」

秦拾嘆了一聲，有氣無力地把雙腳抬起擱在茶桌上，歪著腦袋繼續問：

「府上其他幾個丫鬟呢？」

「灑掃的丫鬟稻兒、黍兒、稷兒、麥兒、豆兒都在各自屋裡做針線，侯爺有事要吩咐她們做嗎？」

「嗯叫三個來。誒，把梅兒也叫來，就說……就說我想聽她給我念書。」

秦拾一動不動地說著，說完就閉上雙目靜氣養神。

不一會兒，翠兒先把稻兒、黍兒、稷兒叫來。

秦拾吩咐稻兒給他揉肩，又吩咐黍兒給他捶腿，最後吩咐稷兒喂他吃飯。

翠兒一看這架勢，心想這個主子真會享福，待會兒要是叫夫人看見會作何反應呢？

過一會兒，上官梅知緩緩走進來，輕輕地叫一聲：「姐夫。」

秦拾半閉著眼，慵懶地應了一聲「嗯」，但她不喜「姐夫」這個詞，於是對上官梅知說：

「咱們是一家人，今後你可以直接叫我名字，跟我不需要那麼多禮節。」

上官梅知哪裡能不遵禮法，以為秦拾是在胡說，便低著頭不說話。

「你來念書給我聽，隨便擇一本念吧。」秦拾輕聲說道。

上官梅知聽了，隨手從書架上拿過一本《天明聖訓錄》翻開第一篇就慢慢照念起來。

沒念幾個字，秦拾就表現出不悅說：

「不要念了，給我換一本！」

上官梅知只好重新拿起一本《孫子兵法》念起來。

秦拾又不悅地說：

「行了，不要念了。」

這兩本書像秦拾這輩子的死敵，一遇見就難受。

尤其是《天明聖訓錄》總讓秦拾想起她父皇將她留在御書房侍讀敦敦訓誨的樣子，為了在眾多皇家子弟中博得天君的眼球，所以她苦背了天明聖訓錄已刻在夜夜夢中，也苦練了天君御龍騰雲行書字跡，這一生中，天君身為父親什麼也沒有留給秦拾，唯獨這一手獨一無二的御龍體成為秦拾靈魂里深深的烙印。

正因為有此專註，竟產生了恨意。

正因為專註於權力，讓秦拾拋棄童年歡樂與嬉戲，以至於忘了她原本還有顆純真的靈魂，現在全都肢解重新拼湊成一個爭權奪勢的小人。

試問那些名利場、榮辱閣里的王侯將相、官宦嬪妃，甚至是街市上一個小小商人，誰不是為了利益將自己的靈魂全部肢解再重新拼湊一個另一個自己？

「姐夫？」

上官梅知小心地喊了一聲，剛剛被秦拾喝止後，不知還要不要她再擇一本書念，站在原地猶豫地望向秦拾。

秦拾咽了幾口飯就完全躺下，雙眼緊閉，好像睡著了，任兩個丫鬟在身邊慢慢揉捏她的手腳。

俄而，上官蘭絡走進來，上官梅知迎上去喊了一聲：「姐姐。」

上官蘭絡溫和地問道：「你怎麼跑來了，不是說要跟豆兒她們一塊兒玩的嗎？」。

「姐夫叫我念書給他聽。剛剛取了兩本念，他都不愛聽……」

上官蘭絡向裡面一看，秦拾被稻兒、黍兒兩個丫鬟服侍著，自己反而在榻上睡著了。又看見茶桌上的飯菜沒有動多少，便走過去，摸著秦拾的臉喚她：

「秦拾？秦大官人？」

叫了兩聲，秦拾迷迷糊糊應了兩聲。

上官蘭絡感覺不對勁，一摸秦拾額頭，竟是滾燙的，一下明白了，連忙叫翠兒去喊大猴催請大夫。

大夫來診斷，把了脈，看了秦拾氣色，確定是感染風寒，俗稱著涼了，就寫下一個方子走了，上官蘭絡將方子交給大猴去藥房抓藥。

第二天，秦拾整整睡了一日，吃過三貼藥，到晚上上燈時分才醒。

秦拾吃了藥在被子里捂了一天，出了汗後精神逐漸恢復了。

她看見上官蘭絡坐在床邊，不忘抱怨一句：

「別老對我秦大官人秦大官人的喊，聽了彆扭，感覺像在叫西門慶。」

上官蘭絡解釋道：「你不是西門慶，你簡直把西門大官人演活了，叫你一聲秦大官人倒很貼切。」

秦拾反問道：「那你是潘金蓮嗎？」

「行了，閉嘴吧你，你自個兒就比潘金蓮還浪。」上官蘭絡啐了秦拾一道，又起身從衣櫥里取出幾件衣物，繼續說：「起來換身衣服。」

秦拾乖乖起床，接過上官蘭絡拿來的衣服，轉過身去就把身上的裡衣里褲脫了，穿好幹凈上衣，準備穿幹凈褲子，突然被上官蘭絡攔住。

秦拾轉過頭看時，卻見上官蘭絡兩眼濛濛彷彿蒙上一層水霧，便問道：

「蘭絡，你怎麼了？」

「秦大官人，你又對不起我了。」

上官蘭絡幽憤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