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蜜語、微笑與暗潮(五)
小說: 跨越星海 作者:长池 字數:2773 更新時間:2019-09-23 18:14:50
「您在找什麼?」
克洛洛回過神,眼中的厭惡就像石子投進水裡的波紋,沒有盡頭似的一圈一圈地四散開來。
「不用你管。」克洛洛扭過頭,神情淡漠地從盧瑟臉上一掃而過,錯開他的臉看向後方踩著舞點的人群。
盧瑟心裡咬牙切齒地咒罵著克洛洛,他始終不明白憑什麼一個乳臭未幹的小孩兒能踩在自己頭上,政府里是這樣,弒字軍內也是這樣。長久的不甘毒物一樣駐紮在他的心頭,每當毒發時他都恨不得直接撕破臉皮和他們殺個你死我活。
盧瑟抽動了兩下嘴角,按捺下心頭的不屑和憤恨,揉捏出一個長者一般和藹的微笑,「我們的大作家有心上人了?」
面具無論怎麼逼真依舊還是面具,當無法窺視的邊緣露出馬腳時,無論是面具背後那張猙獰可怖的臉,還是面具上精緻巧妙的圖畫都是一樣的令人作嘔。克洛洛暗中發笑,對盧瑟的鄙夷簡直忍不住想痛痛快快地擺在臉上。這幅和藹可親的作態騙得當初她的為他馬首是瞻,以為找見了避風港甘願用自己的權利給他做墊腳石搭橋鋪路,結果到頭來好處功勞都進了他的腰包,自己什麼都沒什麼都沒得到不說還惹上一身騷。
克洛洛冷笑一聲,動作輕柔地跟著音樂仰首下腰,嘴上毫不留情地夾槍帶劍:「什麼時候您還真當自己是長輩管起我的情愛來了?」姿勢複位,克洛洛心情愉悅的端詳著盧瑟臉上精彩的表情變化,從崩潰龜裂的面具上層層剝離著盧瑟虛偽作態。
「就算你我都不是什麼好貨,可您還真當我和您是一個位置上的人啊?」語調平淡,聲音宛轉,貼耳低語著的每一個字都是詛咒的毒蛇,尋著身體外部的每一道縫隙將理智腐蝕殆盡。
盧瑟臉上跟變臉一樣一陣紅一陣白,那雙陰鷙的蛇目瞪大到了極致,眼角隱隱溢出絲絲惱羞成怒的暗紅。
舞曲終了,克洛洛優雅提起裙擺屈膝示禮,「我就不耽誤您寶貴的交際時間了。」
盧瑟站在原地,死死盯住克洛洛緩慢走遠的背影,整個人彷彿處在冰火兩重天內一冷一熱反覆交替。良久,突然三步並兩步衝上前,再次同克洛洛並肩而行,臉上的笑容無比輕鬆愉悅,「您不會是喜歡他吧?」
克洛洛唰地變了臉色,但當她反應過來整理表情時才發現為時已晚,盧瑟已經全部從那短暫的表情轉換中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得到了足以置她於死地的完美答案。
「所以說——」盧瑟故弄玄虛地拖長尾音,每一個字都彷彿悶雷在克洛洛耳邊炸響,「您還是太稚嫩。」
克洛洛恍了神,下腳虛浮無力,在機械地抬腳落腳間反覆回想著自己剛才失態的表現。不得不承認潛意識會顯露一個人的真實想法,對弱點猝不及防的打擊更容易將對手打敗擊潰。可潛意識的想法動作只要不被拆穿就連自己都覺得是理所當然,那麼無法被敵手察覺的弱點又怎麼能被稱之為弱點呢?克洛洛停下腳步,倨傲地揚起下頜與盧瑟對視,不怒反笑,「您真是會空口說大話,沒有證據的東西您也能說得如此胸有成竹。如果說我因為年紀尚幼而稚嫩,那就只能說您是因為思維低幼而稚嫩了。」
勝利的禮炮聲拉響,克洛洛臉上笑容無比燦爛,轉身向侍者詢要酒水時不經意間同隱藏在陰影中的另一人對上視線,嘴角的笑意再增幾分。克洛洛把酒杯塞進臉色發青的盧瑟手裡,禮貌地和他碰杯恭維。餘光里那人目光的目光逐漸陰沉,像是盛夏突兀地籠罩在晴空上方的一層厚重陰雲,一點一點把幹燥滾燙的空氣加熱至潮濕悶熱。
有句話說得真不錯。
克洛洛回味著嘴中馥郁的酒香。
趨於扭曲的極致快樂往往建立在別人的痛苦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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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的初冬,就連天上那一輪未滿之月也怏怏得沒有生氣,唯一依舊的恐怕就只剩那像被老鼠咬過的小圓餅幹缺了一角也絲毫不削減遠道而來的霜白月華。森林跟著秋天的腳步脫去一身裘氅華服,再給月光鍍上一層慘淡的白,在刀片一樣鋒利的寒風中佇立的枯枝如同大地向天空伸出的無數雙瘦弱幹癟的手,日日夜夜無數次地想將那片萬里之上的澄澈天空拉進自己腳下黑暗陰翳的煉獄。
風從枯朽樹林的枝幹中穿過,引得報團取暖的樹木尖嘯著顫抖起來,風從哪裡刮過,就在哪裡留下連綿不絕的凄厲哭嚎。從另一種角度上講,那也是銀裝素裹的深冬緩步走來的聲音。懸浮車行駛在距離地面高千米的半空,風割過車的側翼,聲音透過隔音的側壁如同扎進耳膜深處一根尖利的刺,聽得人一陣牙酸頭疼。顧昂抱著毛毯的一角,翻身時難受地皺起眉,海涅連上他的微腦,啟動內耳耳機的阻音功能,在指腹輕柔的力度下,蹙成小山的無聲抱怨逐漸化成了嘴邊淺淡而甜蜜的笑意。
暗雲拖動肥胖臃腫的身子慢吞吞地舔去月亮的光華,最後一絲月光彷彿因為遺憾而嘆出的一口氣,在天地間流連地閃動。暗雲溫吞地浮動著,你擠我我壓你,層層疊疊地簇擁在一起,原本遙不可及的天空不堪重負地逐漸下沉,風聲漸漸低沉,似囚禁在地下深處怒吼的凶獸,揚起頭上張著要將這天地都吞噬殆盡的血盆大口。
忽然,天地間安靜了下來,凶獸的嘴重新上過鐐銬,憤怒的悶吼成了喉嚨里貓一般柔軟的呼嚕聲。
原來是天穹盛滿了輕盈潔白的精靈,才搖搖欲墜,萎靡著下垂。
雪下起來了。
天空如釋重負地吐出一口氣,吹得調皮打鬧的精靈們嬉笑著滾做一團,惡作劇般在車窗上留下一道同樣雪白的痕跡。
懸浮車穿行在漫天的風雪中,最初新奇體驗帶來的驚艷已經隨著時間的推移變得平淡無奇。一成不變又一望無際的白色世界,就連行駛著的這條路也給人一種沒有盡頭的迷茫感。
海涅從窗戶外的風景中挪開眼,目光重新落在顧昂熟睡的側臉上。
「你應該會很喜歡吧?」
「顧先生他睡著了嗎?」
威爾撐著傘,手彎上搭著顧昂的臟外套,探頭探腦地往海涅懷裡望。海涅沖威爾無奈地笑笑,側身把顧昂通紅的臉露給他看,「在我沒注意的時候喝醉了。」
威爾詫異不已,「怎麼會醉成這樣?喝什麼酒了。」
「唉。」海涅嘆了一口氣,表情是一言難盡的苦澀,「深藍之吻……」
「那……」威爾看看海涅又看看正熟睡著的顧昂,「顧先生不撒酒瘋的吧?」
海涅聳聳肩,「但願吧。」
這種事誰有預料呢?還不是聽天由命。
有人常說喜歡的人身上會有一種特別的味道,這種味道讓即使嗅覺一般的人類也能準確地從人群中分辨出屬於自己的那份唯一。有人像清茶,有人像烈酒,有人像晴天被曬得發熱的空氣,有人像硝煙中廝殺的亡命之徒……我們無法控制自己向外部環境散發出的味道,也無法控制自己去尋找自己心悅的味道。
海涅的味道是什麼呢?
意識彷彿在溫暖的海面隨著波濤上下沉浮,鼻尖若隱若現著海風一般清新的氣息。顧昂半夢半醒地眯著眼,身體不自覺地向那股氣息的源頭挪動,直至進入一個溫暖安定的懷抱,一種從未有過的滿足感才充實了這幅無所定處的空虛軀殼。
戀人的味道對亞人種來說是最有效的氣味信息。以往海涅不以為然,不過現在他可算是深諳其理了。
淡淡的酒味加上沐浴露清甜的桃子香,這是比渡草花香衝擊力大無數倍的東西,海涅在給顧昂洗澡的時候咬緊牙關,在心裡把軍法總則念了好幾遍才沒當場把他吃幹抹凈。本以為躺上床一人一床被子會好一些,結果前半夜的安安生生成為了他後半夜的甜蜜負擔,裹得嚴嚴實實的被子也擋不住顧昂哼哼唧唧一陣鬧騰,眼見著摸不到人要癟嘴鬧了,海涅這才無奈妥協讓顧昂鑽進了自己的被窩。
唉——甜蜜的負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