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醉並不代表第二天醒來就會酒醒，顧昂就是個典型的例子。

「我刷牙了嗎？」

顧昂扒著門框，怯怯地露了半邊臉朝衛生間看。海涅抬起頭，嘴裡還咬了支牙刷滿嘴都是白沫，顧昂和他對上視線，慢吞吞地把半張臉挪回去只剩下一隻眼睛，眨眨眼，低聲又問了一遍：「我刷牙了嗎？」

海涅笑了笑，伸手揉了他的頭髮，指著自己的嘴，顧昂會意地點點頭，說：「你在刷牙。」

「嗯。」海涅哼出一個氣音，轉頭快速地洗漱完畢，扭頭一看發現顧昂還扒著門框站在門邊，看見海涅完事兒之後眼睛唰地一亮，再次問了同一個問題：「我刷牙了嗎？」

「刷了。」海涅一把攬住他的肩膀，帶著他往衣櫃的方向走，「看看今天想穿什麼衣服？」

顧昂若有所思地低著頭，全然不顧海涅後面的行動。

「我看看……一件裡衣……」海涅從衣櫃里找出一件白色的裡衣搭在顧昂的肩膀上，想了想又一頭扎進了被冬裝填得滿滿噹噹的衣櫃。「要穿毛衣還是衛衣？」海涅找出一件墨綠色的高領毛衣在顧昂身上比劃，那邊顧昂好像已經思考完畢，表情不悅地把毛衣攔到一旁，抬頭閉眼噘嘴，一套動作行雲流水。海涅被他突然其來的動作搞懵了，一時間竟然不知道該怎麼回應。顧昂噘了半天嘴，偷偷睜開眼睛一看才發現海涅還拿著毛衣不知所措，瞬間黑下臉，揪住他的領口不滿地嚷嚷：「我都刷牙了你不該親親我嗎？」

「哦——」海涅恍然大悟，趕忙親了一口顧昂，「親完了，要穿毛衣嗎？」

「要！」顧昂心滿意足，乖巧地伸直雙手，笑嘻嘻道：「要你給我穿！」

顧昂喝醉酒嬌撒個沒完，甚至於讓海涅產生了一種在帶小孩兒的錯覺。衣服要幫他穿，親一下穿一件；飯要喂他吃，你一口我一口；就連看書也挑圖畫多的繪本，邊逐字逐句地給他念，邊回答他各種各樣稀奇古怪的問題。

海涅躺在躺椅上，顧昂趴在他胸口，問一個問題就親一下海涅的下巴。

「狗為什麼要長尾巴？」

「因為……狗不會說話，所以需要尾巴來表達他們的感情，而且狗的身體構造本來就要長尾巴。」

顧昂聽了疑惑地歪頭：「那表達什麼感情呢？」

「好問題。」海涅把繪本放到一旁，有一下沒一下撫摸著顧昂的後背，「喜悅，悲傷，恐懼……比如說見著喜歡的人就會搖尾巴。」

「那我應該長一條的！」顧昂拍拍海涅的臉，湊上去笑著咬他的嘴唇，「我見了你天天搖尾巴！」

「不對不對……」顧昂說完又搖起了頭，食指指著自己的嘴巴，眯著眼睛笑：「我長嘴了會說人話，我都不用搖尾巴，我每時每刻都可以說喜歡你！」

海涅心頭一暖，低著頭和顧昂交換了一個濕潤的吻，摟著他腰的手一再收緊，恨不得把這個人直接揉進自己的身體里。「勒得我痛。」顧昂被抱得直皺眉頭，還要回過身去打海涅的手，「你把我瞌睡勒走了。」

「好好好，那你不要亂動，乖乖睡覺好不好。」海涅放輕力道，顧昂舒服了，窩在海涅的懷裡嘀嘀咕咕地請瞌睡。

「我睡了嗎？」想起一遭顧昂就抬頭問一句，海涅就裝模作樣地摸他的眼睛，摸完搖頭嘆氣：「唉，還沒有呢。」顧昂「哦」了一聲，低下頭繼續小聲嘀咕。終於迷迷糊糊地快睡著了，小腿一抽突然又驚醒了過來，慌慌張張地在海涅身上東捏捏西摸摸，檢查完了心有餘悸地呼出一口氣，委屈巴巴地埋進海涅的脖頸間，「我以為你走了。」

「沒……」

「我不準哥哥走。」

海涅抬起的手僵在原地，耳邊如同有驚雷在炸響，和著心裡的驚濤駭浪擊得他頭腦一陣眩暈，顫抖的聲音里不知道摻雜驚喜還是惶恐：「你想起來了？」

「想起什麼？」顧昂反問了一句，手指在海涅胸口畫圈圈，身子沒有動。

「你叫我……哥哥？」

「有什麼問題嗎？」顧昂忽得撐起上半身，表情又急又慌，「你不喜歡我這麼叫你嗎？」

海涅沒有作聲，細細地把顧昂的眉眼鼻唇描摹過一遍又一遍，在顧昂癟嘴紅眼眶之前揉著他的頭把他摁回了自己懷裡，「喜歡，喜歡極了。」

他始終心存僥倖，希望顧昂腦內阻隔晶元的故障只是文汋的檢查失誤，希望當年的離開也只是大夢一場，卻沒曾想過顧昂從一開始就對他無理由親近的真正原因。那個十六歲的少年依舊活在顧昂的身體里，融身為他潛意識的一部分，操縱著對海涅一無所知的顧昂義無反顧地奔向自己。人人都有害怕的東西，而自己卻偏偏偏執地害怕著顧昂眼裡可能會對自己顯露出來的失望，害怕著顧昂可能會漸漸走遠的背影。失去得越多，越害怕再經歷多一次的失去。因為只有本人才清楚，那所謂的堅韌強大隻是不堪一擊的表象，只消吹一口氣就會分崩離析，漏出躲藏在表象後無處啜泣著的孱弱的自己。

說到底自己只是一個自私卑劣的膽小鬼，貪婪而毫無節制地享受著當下僅有的溫暖。他是鑰匙，亦是牢籠。他不願去設想，更不願去面對即將紛至沓來的現實。

大約晚上八點半，酒意退得很準時，幾乎是銜接著晚會上意識斷片的後一秒，顧昂的酒醒了。好在深藍之吻雖然帶來了24小時的酒醉體驗，酒醒後卻並不會給身體留下什麼嚴重的負面影響。意料中的天旋地轉、頭昏腦漲並沒有來襲，顧昂頭頂著被子坐在床上發獃，身上套著一套鬆鬆垮垮的毛絨睡衣，只覺得手軟腿軟，精神跟踩上香蕉皮一樣無法集中。

這不是自己的房間。

床邊書桌上靜靜懸浮著的淡藍色窗口提醒了他這一點。

顧昂深吸了一口氣，默默地把頭頂上的被子扒拉下來，在碰到頭上戴著的帽子上兩隻同樣毛絨絨的耳朵後他的動作越發遲疑緩慢了。

幹！！！我TM居然喝醉了？！那玩意兒原來是酒嗎？怎麼一點酒味也沒有！我怎麼回來的？我怎麼在海涅的房間？現在是什麼時間？我不會撒酒瘋了吧！！！媽呀！救命啊我要死了！還有這是什麼！！小熊睡衣？？我靠！這不會是我喝酒後的惡趣味吧？！

顧昂臉上沒有一絲表情，光看外表會讓人覺得他冷靜得可怕，其實內心早就跟除夕夜的煙花一樣炸得漫天都是。

點開微腦。

聯盟歷5770年1月1日。

PM：8:48。

「我@%¥%@#&……」

第二天晚上八點多！

「我幹了什麼？我都幹了什麼？我發誓我下次再也不亂喝東西了！嗚嗚嗚海涅啊，救命啊，海涅啊——我對不起你——」

顧昂心如死灰地把自己埋回被窩，身體麻木僵硬，眼睛空洞無神。

啊——

我完了 。

「海涅——？你在哪？海涅？」

徹底清醒後，顧昂決定英勇就義，與其凄慘等死，不如主動出擊。

白色小熊睡衣的褲子後面還有一截蠢爆了的短尾巴，當顧昂路過客廳落地窗看見裡面一團鬼鬼祟祟蠕動著的白色不明物體後，險些哭（笑）出了聲。

多虧了這幾棟房子里四個多月的摸爬滾打，顧昂已經對房子內的路線以及各個房間都了如指掌。找過廚房，去了副廳，書房沒人，琴房鎖著……找完一圈之後，顧昂茫然地再次回到了客廳，同著落地窗里映出的一團自己大眼瞪小眼。

海涅不在家？可他房間里的終端怎麼開著？而且穿過的羊毛衫也扔在床邊。

確認過自己的記憶並沒有出錯後，顧昂把最後希望寄予到一開始就給他下馬威的那個奇特的房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