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樊邵分居後，牧年華消沉了許久。家裡準備了很多年貨，為了討好樊邵，他還特意花了大價錢買了一瓶口碑不錯的紅酒。如今樊邵從這裡搬離，他也沒什麼好準備的了。

雖然樊邵沒有明說，但牧年華知道他們倆算是徹底斷了。樊邵這人向來不說明話，在一起的時候沒有說法，直到離別都沒有說出分手兩字。或許在樊邵心裡，他真的只是一個帶在身邊四年的玩具，拿出去炫耀玩弄罷了。

牧年華原先生活在一個非常福祉的家庭，母親溫柔善良，父親可靠有修養，若不是初二那年母親意外去世，他可能根本不會和樊邵有聯繫。

自從樊邵搬走後，公寓里一下子就空蕩了很多，沒有了要等待的人，牧年華過得越來越壓抑。臨近過年，大街小巷都充斥著歡聲笑語，打開電視機都是節目主持人紅光滿面的笑臉。

學校早就放了寒假，公司也開始放假，牧年華在這樣歡樂的氛圍下只覺得自己渺小如塵埃。

他扔掉了所有的年貨，獨獨捨不得扔掉那瓶特意為樊邵買的紅酒。他想起了自己的酒鬼父親，一言不發地收拾好行李踏上了回家的路程。

「年華回來啦？這麼多年不見都長得那麼高了！談女朋友了沒啊？現在已經上班了吧？」

「年華怎麼突然回來了？這孩子真的是可憐哦，家裡出了那種事情，老牧還變成現在這樣……老牧今天早上還去買酒了吧？估計還在家裡喝酒呢！」

熟悉的居民區、熟悉的鄰居、熟悉的環境、熟悉的樓層和關切……牧年華剛一踏進住了十八年的小區，很多老熟人都認出了他，他淺笑著點頭示意，卻沒有回答任何一個問答。

快四年沒回家，原本老舊的居民樓重新粉刷了牆壁，若不是看到熟悉的人，牧年華差點以為自己走錯了地方。這裡的一切都變化頗大，入住了新的居民，更改了所有的樣貌。四年，足夠他成長為大人，也足夠改變這個世界的樣子了。

牧年華拖著行李箱走進居住的樓層，剛走到家門口就聽到裡面傳來酒瓶破裂以及男人的嘶吼聲。他頓住腳步，過了很久才從背包里掏出鑰匙開門。

「誰？文娟，文娟回來了？」

牧年華一聲不吭的將行李箱放進客廳，關上房門，這時候才可以好好打量一下自己四年未見的父親。

牧明瘦了很多，面色枯黃的像個癮君子，總讓人覺得下一秒就會死亡。但他並不畏懼死亡，因為早就見過了死亡真正的樣子。

「你，你還回來幹什麼？！」發現來人並不是自己的妻子，牧明將手中的酒瓶子直直扔向了牧年華。

牧年華很小的時候就知道，父親愛慘了母親，他的出生不過就是夫妻兩人之間感情更深一步的催化劑，如果要從他和母親中挑一個人死，父親肯定希望母親能活著。

所以母親去世之後，牧明的天一下子就塌了，他裝作堅強無畏的處理好了一切後事，悲哀的情緒一下子在後期爆發，變成了酒鬼、家暴孩子的壞爸爸。

一開始牧年華是能理解的，他覺得父母的感情這樣堅不可摧，足以成為他的榜樣。他也真心的佩服牧明，這麼多年來還是心心念念著自己的亡妻，沒有選擇新的生活。

但時間長了都會累，當牧年華髮現牧明越來越不喜歡他了，他就明白自己成為了拖油瓶，幹脆遠離了這裡，就像對樊邵的感情那樣，心死了也就感覺不到痛了。

「過年了，回來看看你。」

酒瓶沒有打中牧年華，甚至都沒有扔出多遠。牧明一上午喝了太多酒，這時候早就沒有了力氣，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兒子打開行李箱，從裡面拿出一瓶看上去就很上檔次的紅酒。

「這瓶酒就給你吧。」牧年華將酒遞過去，不出意外看到了牧明驚喜又嫌棄的表情。

「現在有出息了，買這麼貴的酒，是在可憐，可憐你老子？」牧明一邊冷笑一邊將酒放進身後的櫥櫃，確定將紅酒藏好之後，他又從腳邊拿出一瓶啤酒，開瓶後咕嚕咕嚕喝下去一大半。

牧年華沒有理睬牧明的話，他盯著牧明的動作，心裡只覺得酸澀又悲哀。他有家，卻又沒有家，哪裡都不歡迎他，就好像他是個十惡不赦的壞人。

「既然回來了就拿點錢給我，你已經上班了吧？該養老子了。」

牧年華站在原地沒動，他動了動嘴唇，心想身為父親的牧明居然還記不住兒子的畢業時間，夠諷刺吧？他這次回來，真的是在給自己找罪受。

「現在的打折酒都沒什麼味道，菜價也越來越貴，我身邊沒錢了！」

「你現在就出去買點下酒菜，再帶幾瓶酒回來！」

明明是四年沒見的兒子，牧明卻好像沒什麼感覺，心安理得的命令對方為他做事。

牧年華看著牧明，身側的雙手握成了拳狀。他並不憤怒，只是覺得可笑。牧明憑什麼要求他養他？就因為曾經養了他十年嗎？自從母親去世後，他所有的學費都沒有花過牧明一分錢，上了大學之後更是如此。他像個孤兒一樣活了那麼久，牧明卻還理直氣壯的讓他贍養他，可不可笑？

但他無法反駁什麼，他天性善良，看到牧明滿頭白髮的時候還是心軟了下來。哪怕這人對他再不好，也是養過他的父親，牧明在慢慢變老，總有一天也會從這世上消失，到那時，他就真的沒有親人了。

將行李箱拖進自己的房間，牧年華沒有管房間里厚厚一層積灰，他拿上鑰匙和手機，看了眼消瘦的牧明，走了出去。

這世間千奇百態，一百人有一百種不同的活法，他出生如此、感情如此，生活上的一切都彷彿在與自己作對，真是活的最差勁的人了。

牧年華走在街上，左邊是帶著孩子出來玩的小夫妻，右邊是情話不斷的小情侶，他孤零零地夾在那裡，滿腦子都在想，可能這就是他的命，這輩子都不會有改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