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滴——」

四牆漆灰的的空曠房間內，房門正對面靠牆一台白色終端機亮著燈，終端機前擺了一個黑色的雙人沙發，沙發旁一個紅木圓桌上放了一杯早已涼掉的咖啡，苦澀的味道陰魂不散地持續散進空氣里。空氣又冷又幹，房間里陰冷得可怕，唯獨從天花板上吊著的一朵盛開的吊燈，油紙做成的花瓣層層疊疊地向外打開，讓暖調的燈光透過花瓣的間隙照亮溫暖整個房間。

終端顯示屏上的一條綠色解析條行到末尾，隨著第一個[解析完畢]的全息窗口彈出後，又接連不斷地彈出了數個灰白的窗口，不過半分鐘，彈出的窗口就將原本空曠的房間填充得滿滿噹噹。

「同步對象：目標體&隨機實驗體1

最終同步率：78%

同步時間 ：5770年11月2日

……」

「同步對象：目標體&隨機實驗體24

最終同步率：86%

同步時間 ：5770年11月7日

……」

「同步對象：目標體&隨機實驗體78

最終同步率：93%

同步時間 ：5770年11月13日

……」

「同步對象：目標體&隨機實驗體196

最終同步率：69%

同步時間 ：5770年12月27日

……」

「吱呀——」

生鏽的門軸發出刺耳的尖叫聲，緊閉的黑色鐵門被人大力拉開。門外連著一間塞滿了各類實驗器材的研究室，穿著白實驗服的研究員忙碌地進進出出。研究室光又清又冷，利劍一般扎進房間內大刀闊斧地撕扯開花燈搭建起的溫暖。

克洛洛站在門口，手裡提著一件滴滴答答向下滴水的毛呢大衣，栗色的頭髮濕噠噠地貼在蒼白的臉頰兩邊，胸口因為急促的呼吸而劇烈起伏著。研究員聚了過來，離克洛洛最近的黑髮男人接過了她手中大衣，將記錄著備份數據的平板放進她的手裡。

「所有……隨機實驗體……的同步數據解析……都完成了？」不知道是因為氣息不穩還是其他原因，一句話說得斷斷續續，甚至還帶著隱約的哭腔。克洛洛深吸一口氣，把搭在肩上的毛毯裹緊了些，未等後方的研究員回答就撥開密集的窗口走了進去。

「一個小時前完成了。」還是剛才那個黑髮的研究員，「您到達基地後才釋放了所有的解析窗口。」

克洛洛立在終端機前，死死盯著熒幕顯示的最終解析結果，仔細地看過一遍又一遍。落入視網膜的每一個字都彷彿外面嘶吼的狂風豪雨，隆隆的雨聲覆蓋掉周圍的一切聲音，明明是一片吵鬧嘈雜而在她看來卻是無邊的空洞死寂。回過神時，被緊咬的下唇已經溢出淡淡的血腥味，臉上唯一的血色胭脂一樣染紅了下唇，克洛洛雙手撐著終端機，眼前滿是終端機顯示屏上顯示的解析結果中的最後幾個字：「已確認目標體為完全同步體」

「完全同步體……」

五個字在嘴中無聲地走過一遍，不知是何處吹來的涼風一激，克洛洛肩膀一顫，佝僂著身子篩糠一般顫抖起來。

「暖風打高！沒看見軍長她淋雨了嗎！熱水換成熱姜……」

「不用了。」克洛洛神情恍惚地站直身子，伸手拍拍黑髮研究員的肩膀，「通知總部，會議……半小時後。」

黑髮研究員低頭應是，克洛洛轉身環視一圈，疲憊地揉著鼻樑，「不用守著了，自己忙自己的去吧。」

「還有準備一套幹衣服，一杯熱咖啡。」

聚集在房間內的研究員窸窸窣窣地散去，冷劍一般慘白的燈光逐漸收入鞘中，房間內又恢復了完整的溫暖。密集的灰白窗口擠得人喘不過氣，克洛洛跌進雙人沙發，絕望地抬手蓋住了眼睛。

「對不起……我實在是很抱歉……」

「目標體同網路上隨機抽取的300個實驗體的神經同步匹配率均在50%以上，據測定網路同步匹配數據的平均誤差為0.01%，所以……」克洛洛抬起頭，面上帶著不正常的潮紅，平靜地注視著長桌正對面的手撐著下巴百無聊賴地聽著她彙報的藍發青年，吐字清晰卻字字無力：「已確認目標為完全同步體。」

偌大的會議室內，除開真正坐在克洛洛身旁的三個，其餘座上的全息投影人像的本人都身處於遠在幾十個蟲洞距離外的宇宙風暴內。

諾亞在德曼德身上換了個舒服點姿勢，即使他的這幅虛擬身體感受不到任何的疼痛麻木，但他依舊對學習人類的行為樂此不疲。在座的人對此已經司空見慣，從開始的震驚憤怒但現在的淡然處之用不了多少時間，畢竟他們倆天天都黏在一起。

德曼德一手撐在座椅的扶手上，頷首示意彙報結束的克洛洛坐下，擰著眉頭再看過發送過來的解析數據一遍後猶豫著開了口：「確認了最好不過，這樣也能早些計劃，不過……星際聯盟政府內部真的一點察覺也沒有？我們的目標對他們來說同樣重要不是嗎？」

諾亞贊同地點頭，目光投向克洛洛右手邊的男人，同那副可愛面孔完全不搭的空靈少年音像是恐怖片中夭折索命的孩童，「你那邊呢？」盧瑟後背一涼，踢開凳子趕忙站了起來，「據我所知他們並沒有發覺，而且安裝到目標的神經接駁裝置中的密網程式經過了特殊處理，不會被目標語言晶元中的C3程式察覺。」

「這樣可以嗎？」諾亞揚起頭，沖沉思的德曼德俏皮地眨眨眼，說是青年的身體過於牽強，這不過一副未發育完全的少年模樣，只有在這種時候，才會顯露出合他模樣的靈動活潑。德曼德沉默著搖了搖頭，右手食指輕叩著桌面，「只是這樣……」

「首領，年初糾察已經開始，他們政府有讓阿米德蘭將軍休息一陣子的打算。」盧瑟旁邊一直在整理頭髮的女孩突然開了口，柔軟順滑的棕發被編成一條長長的魚骨辮乖順地搭在女孩的肩頭。盧瑟看了女孩一眼，神情鄙夷地皺起眉：「艾絲貝爾，亂報假消息可是會要受罰的。」

「哦？」艾絲貝爾毫不在意笑了笑，低頭慢條斯理地拍平衣裙上的褶皺，滿意後又對著會議室的燈光端詳起了自己早上剛逐漸整齊的指甲，淡淡道：「副總統大人，您是糾察部里的人還是我是啊？您可別忘了我的身份。」

「你……！」

「既然——」

德曼德突然抬高音量，警告地橫了兩人一眼，見兩人閉嘴噤聲這才接著道：「阿米德蘭的位置不是說能空就能空，既然他們那麼放心讓阿米德蘭休息一陣子，那麼他們應該沒有察覺我們的行動。盧瑟和艾絲貝爾繼續監視他們的動作，一有相關的消息立馬上報。」

被點到的兩人迅速起身應是，德曼德滿意地朝他們擺擺手，心道又讓他們逃過一劫。艾絲貝爾一向不喜盧瑟人前一套背後一套的虛偽做派，在弒字軍這麼多年沒少在會議上戳過盧瑟的脊樑骨，參加會議的人都看在眼裡，而諾亞因為這事也發過不少次火。後來見得多了，一有苗頭德曼德就趕緊出聲掐滅，免去了不少事後不必要的麻煩。

窩在德曼德懷裡的諾亞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掀起眼皮環視一圈，說話帶著沒有興緻的有氣無力：「會議到這兒，還有什麼事……直接發給我和你們首領，做自己的事去吧。」會議室內的人應聲四散，唯獨坐在諾亞對面的克洛洛在對方銳利目光的注視下一動未動，等到會議室內僅餘三人時諾亞才緩緩開口：「用得著急到傘也不打一把嗎？」

克洛洛低著頭沒有說話，桌面下放在膝蓋上的雙手不住地顫抖。

「照顧好自己的身子克洛洛，我可不能沒有你。」

明明是帶著憐惜語氣的關心，卻與惡毒刁鑽的詛咒相差無幾。

克洛洛心頭一震，抬頭對著對面早已空無一人的座位低聲答道：「多謝……您的關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