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等一等！唐！」

艾絲貝爾回身，提起裙擺垂首向從走廊另一邊跑來的克洛洛屈膝行禮，「是軍長大人，您找我有什麼事嗎？如果很麻煩的話還是線上交流的好，糾察部最近忙得很，我離得久了他們怕是會起疑心。」

基地雖然算不上特別大，但是從中心到出口的走廊還是需要走一段不短的距離。短時間內劇烈的運動讓本就幹渴的喉嚨火燒一樣滾燙難耐，再給鼻子里吸入的幹燥冷氣在喉嚨割過一遍，克洛洛停下步子時一開口竟然失了聲。

「也沒有急到這種地步啦，還是身體重要。」臨近出口沒有供給休息的房間，只有一條長得彷彿沒有盡頭的走廊，艾絲貝爾左右看了看，只得扶著喘得上氣不接下氣的克洛洛靠牆借力，讓她能夠快速地平復呼吸。「最近流感有點嚴重呢。」艾絲貝爾用額頭碰了碰克洛洛的額頭，擔憂道：「軍長大人要注意身體啊。」

克洛洛沖她擺擺手，接過她遞來的方巾在額頭胡亂摸了一把，等到氣息平穩才開口道：「只是剛才淋了雨，身體……沒問題。我……想問問……」嗓子嘶啞得像是老舊變聲的唱片，聽得她自己都難受，「阿米德蘭的事。」

「您說他啊？」艾絲貝爾忍耐了兩秒，突然別過臉笑得肩膀直顫，「只有那麼蠢了那個男人，明明知道目標是政府重點保護的對象還偷偷黑進了康狄涅格家的區域網，然後就被……」艾絲貝爾整理好表情，無奈地一聳肩膀，「彈劾了唄。」

「這樣？」克洛洛一時被這個理由驚訝得說不出話，被艾絲貝爾感染得也忍不住笑出了聲，「我還以為多複雜的事。」

「所以說他蠢嘛！」艾絲貝爾想起了什麼似地抬手看了一眼時間，「哎呀」地驚呼一聲，神色匆忙地給克洛洛點出幾種藥，急道：「我忘了今天下午糾察部有會議了，我要來不及了。這是一些預防常備藥，您記得備一些，真是抱歉，我得先走了。」

「那你去吧，路上注意安全。」克洛洛目送著艾絲貝爾的背影消失在走廊盡頭，心頭陡然升騰起一股難以言喻的心悸。「會有那麼簡單嗎？這種理由……」克洛洛神情複雜地盯著微腦備忘錄上多出來的幾串冗長的名字，出神地喃喃自語：「就當是我多想了，畢竟她不過也是……和我一樣罷了。」

「你要他？」送別要艾絲貝爾，克洛洛裹著毛毯縮在雙人沙發上和諾亞通著話，還沒等她聽見諾亞的答覆，內耳耳機里就先一步傳來一陣叮呤噹啷的雜音，不知道諾亞嚷著在罵誰，尖著嗓子氣急敗壞地吼。克洛洛皺起眉，不適地摁著太陽穴，默默等待諾亞的氣撒完。

「你還想做那個東西？！！你他媽不是給我保證過不搞那玩意兒的嗎？！！」

難得聽見一次德曼德首領罵人，看樣子還是罵的諾亞，克洛洛心中詫異不已，一時起了聽牆角的樂趣。

「你他媽是老子什麼人！管到老子頭上來了？！你管老子做什麼！我做出來就第一個用到你頭上！」諾亞操縱著房間內的力場把目光所及一切能扔的物件都向德曼德的方向狠狠地砸去。德曼德站在防禦力場後，額角不知道給什麼開了個口子，正汩汩地向外流血，染紅了半張臉，配著他猙獰的表情活像一個地獄裡爬出來的惡鬼。

「我是你什麼人？」德曼德努極反笑，臉上的暴怒和著凄涼雜糅成一副將怒未怒、將哭未哭的扭曲模樣，從喉嚨里發出的聲音宛如雄獅瀕死時的哀嚎，一字比一字沉重：「我從宇宙風暴里把你救出來，從清理南星十字到修整主系統哪樣不是我做的？沒有我你現在還能在這兒和我跳腳？和我一起生活這麼多年你還反問我是你的什麼人？諾亞啊……說你不是人你還真的一點都不像個人……」

克洛洛聽了暗自咋舌，沒想到這比情侶還要膩歪的正副首領居然還有這麼複雜的背景關係。

「老子本來就不是人！」諾亞的聲音裡帶著壓抑的哭腔，房間內漂浮著的傢具裝飾亂七八糟掉了一地，他最喜歡的小鯨魚壁燈骨碌碌地滾到的德曼德腳邊，翹起的尾巴從尾鰭中間裂成了兩半。虛擬的身體不會紅眼眶，他甚至落不下淚，就連哭號也像逢場作戲。

「克洛洛。」德曼德冷不丁的一聲把正聽得津津有味的克洛洛嚇了一跳，連忙應道：「是，首領。」

「監視著目標，後面我會把行動計劃發給你。」

德曼德的氣息平穩，聲音再也聽不出一點剛才的怒意，唯有作為背景音的諾亞的啜泣才提醒克洛洛剛才的事不是她的南柯一夢。

「是。」

「沒有別的事，你去忙吧。」

「是，首領。」

通話嘟地一聲掛斷，克洛洛回憶著剛才諾亞低低的啜泣聲，實在是無法與平常那個趾高氣揚的他聯繫在一起，不禁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猛灌好幾口熱水才把讓人渾身不自在的違和感平息下去。

「諾亞。」德曼德撿起小鯨魚壁燈放在一旁的茶桌上，走上前一隻腳抬起壓在床上，淺藍色的眼眸像是拍賣場里被高價叫賣的水晶暖玉，柔柔地盈滿了淺灘上的溫暖海水，「是我不好，我不該那麼說你。」

諾亞沒有回應，啜泣聲也小了下去，木然得看著桌上那個殘破不堪的小鯨魚壁燈，那張本就精緻得不像人類面孔上的人氣更少了。

「我擔心你。」無法觸碰的虛擬身體，長久以來的陪伴如同一場活在虛擬世界的夢，像握住對方卻穿過對方的手抓了個空，德曼德慌了，陪著諾亞一直成長到現在這個樣子的這麼多年，讓他無法想像缺了他的生活會是怎樣。

「噩夢病毒和你的源程式相差無幾，我早就知道。」德曼德在床邊坐了下來，「我都能修復南星十字的主系統，那點事還能瞞得住我嗎？況且……」德曼德停住，似乎是在等待諾亞的反應。「你多久知道的？」諾亞也在德曼德身旁坐了下來，兩條腿向後勾起在床邊蕩來蕩去，悶聲道：「還有，不準再提她。」

後面一句雖然語氣不悅，但卻比再多的保證承諾和甜言蜜語聽起來更讓人安心。交叉糾纏在一起的十指鬆開，掌心向上搭在膝蓋的右手不過兩三秒就有另一隻小了一圈的發著淡淡白光的手放了上來。德曼德注視著兩人交握的手，聲音格外得輕柔：「你讓我不提，那我就再也不提了。」

「有了完全同步體，我有百分之八十的機率保證不會使用到我的源程式。如果不是文也那個混蛋阻止我奪走海涅的大腦我現在早就成功了，暴殄天物，那瘋子簡直是暴殄天物！他們根本不懂完全同步體到底意味著什麼！有了噩夢病毒和完全同步體的大腦還需要什麼政府，控制全人類都……」

「諾亞。」德曼德微笑著打斷了他的話，「那還有百分之二十呢？」

諾亞扭頭注視著德曼德，目光灼灼，臉上的笑容俏皮可愛，「出事了你陪我一起死？」

德曼德一愣，笑著搖了搖頭，無奈道：「在出事前你就會發現的吧？可別嚇我。」

「那我一出事就立馬停止，這樣行了吧。」

「嗯……將就。」

「才將就？」

「還有你什麼時候學會的髒話？」

「……你教的……」

「嗯？！」

「不是……那？！行吧……我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