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陽東升，陽光刺破了層層疊疊的烏雲灑落下來，遍地金輝。

昨夜下了一場小雪，稀疏的白色輕輕籠蓋在焦黑的大地上，偶被微風輕輕揚起，那一股子清冽幹凈的味道一衝，硝煙的餘味便散了不少。

疾風驟雨一般的馬蹄聲自遠而近，四蹄踏雪，濺起一片黑白夾雜的泥濘。這噠噠的馬蹄聲像是一把利刃，一下子割開了大地脆弱的偽裝。

放眼望去，山上白雪不能覆蓋之處盡皆一片焦黑，殘軀斷肢橫卧，兵器四處散落，有不少的頭顱面目猙獰，十分唬人。

這山上的每一處，都寫著戰爭的殘酷與無情。

馬蹄從薄雪上踏過，越行越遠，留下一串重重的蹄印和風中將士交談的聲音。

「這群蠻子當真該殺！千刀萬剮也不足惜！」

「他們竟傷了將軍，可恨。」

陰山往東南三十里，是唐軍的駐地。

從山頂俯瞰而下，只見一排排帳篷依山勢而搭，連綿起伏，周圍精心挖了寬且深的戰壕，簡陋地豎起矮牆來。

營口值守的將士一身明光甲，腰間交叉佩有陌刀兩把，背著粗獸皮做的箭囊，手持長槍，目光炯炯，面色嚴肅冷峻，不時觀望各處，警惕得如雪原中的狼一般。

一舉一動，莫不果斷鋒銳，井然有序，足見軍紀森嚴。

此時，營地中央的主帳之中。

「殿下此番被那蠻子傷及心肺，雖已無生命之憂，但到底留下了些病根，今後恐怕…恐怕就……」

診脈的中年軍醫放下手，嘆了一口氣，未完的半句話遲遲沒有說出來，只是長揖一禮，自責萬分：「微臣無能，辜負了聖人厚望。」

這話只說出來，主帳內烏泱泱的一群人便都低下了頭，有幾個眼窩子淺的漢子已經紅了眼眶，伸手胡亂擦了擦眼睛避到一邊，忍住了哭意。

半倚著軟枕的青年聞言抬起頭來，長發順著他的動作滑落下來，露出精緻昳麗的面容，身形瘦削，若不是那銳利得彷彿刃口寒光一般的眸光，竟絲毫不像軍營里的人。

他攏了攏披著的錦衣，眸光緩緩從帳內眾人臉上掃過，將他們的表情盡皆收歸眼底後，才輕聲道：「今後，本王恐怕再也無法上戰場了是嗎？」

「是，是的。」軍醫倉促地低下頭，不敢和他對視，周遭細細的抽氣聲讓他忍不住紅了眼睛，艱難地開口道：「那蠻子的一箭扎到了殿下的心口，所幸偏了些許，不然殿下…保命也難。」

「如今沒了性命之憂，但身體底子到底是壞了。」軍醫越說自己就越是難受，幾乎是哽咽著叮囑：「自今日起，殿下需好生將養，萬萬受不得寒，亦不能勞累，不可大喜大悲，方能安然無恙。」

靖王秦照，乃聖人幼弟，少時便天生神力，十六歲便率軍上了戰場，戎馬至今，戰功彪炳，榮光赫赫。

靖者，安也。

他長槍銀甲，為大唐打出偌大威名。遠的不說，只昨日陰山一戰，一把火如同天降，便是將突厥打的潰不成軍。

這樣英姿勃發光彩灼人的少年將軍，從此再也無法持槍披甲，為家國死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