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成为跟班的日子(七)
小说: 跨越星海 作者:长池 字数:2911 更新时间:2019-11-01 17:51:05
半年的记忆会涉及多少神经元?科技发达如星际联盟也没人会去对这种事钻牛角尖,就算作为星际联盟脑神经方面的专家之一的文汋也不能准确回答这个问题。
阻隔芯片甚至禁止在星际联盟内部使用,一点点信息的流出就会惹上一身灾祸。信息透明时代,民众要求政府公开信息,但公布多少却来自于政府的意念。会造成动荡的、对内部团结不利的只会作为一个个绝密的黑色文件封存在政府内部数据库的最底部,即使星际联盟政府崩溃,内部数据库被捣毁,这些数据也不会流入民间。开玩笑一说,用比较浪漫的说法来形容这些文件同政府的关系,可谓是同生共死。
但千万不要以为这些处于黑色地带的绝密文件能够游离在法律之外。一个硬币有正反两面,法律也不例外。在政府法律的背面,同样所处黑暗的地方,由这些黑色文件为基础搭建起来的法律条文框架,比现行流通的法律还要严苛得多。就有关阻隔芯片条文而言,若是情节最严重的,甚至会被黑色条文抹去存在。抹去存在。不是单纯的死刑或者无期,在生理上确认死亡的同时,在社会上的所有信息都会一并消亡,所有信息,包括所有与你相关之人的记忆。越是庞大的体系,越是需要繁杂的条文来控制约束,政府宽容大度,但底线一触即死。在享受别人的努力带来的安定幸福的同时,也要遵守别人的规矩。但好在没那么多居心叵测或者厌弃漫长生命的人,所以那些严苛如斯的条文几乎没能派上用场。
要是海涅的行为发生在星际联盟内部会受怎样的刑罚呢?文汋研究的领域并不涉及法律,但他知道将阻隔芯片交于使用者之手后需要用语言芯片刻在记忆里的规定:阻隔芯片限定使用范围三个月以内。鸡肋好歹也有骨头有肉,阻隔芯片的最大使用范围当然不限于此,这都是为了人道考虑。可星际联盟不是宇宙警察,他们还没有闲到也把其他宇宙纳入自己的法律体系。所以就算那种事发生了,黑色条文也在海涅身上起不到一点作用。
任何拥有智慧高于或低于自己当前水平的生命的宇宙,阻隔芯片都没有使用的必要。而与自己相当的,就算语言不通也能手势交流的,尚可为没有威胁之人保留一段美好的相遇。
24年前的那场意外为海涅带来的变化有目共睹,越是与他交流密切的人越深有体会。在文汋同顾昂相识后,他越发笃定顾昂对于海涅的意义无法单纯地用单薄的文字描述,就像格佛里之于他,他们都是对方的救赎。
相识几月,顾昂都有把他当老师的意图,文汋也当然有视他为学生的意愿。好学、乖巧、记忆力惊人,没有挑刺儿的问题,也不存在教学是走神打开,除开经常性的思维跳脱和偶尔的拖延作业以外,顾昂不可谓不是一个好学生。在文汋有这样的念头时,他就会始终更维护顾昂。大有“他好歹是我的学生,凭什么你就能那么随意对待他”的意思,所以在完全知晓前因后果以后,文汋一直对海涅的行为表示谴责。
人类无法预见未来,也无法追溯过去,当前的记忆如果没有立刻读取记录就会被大脑拆分成零碎的片段,重要的部分被反复温习形成永久记忆,而不重要的部分转瞬即逝,如同流沙过隙。人类的感情在没有相同境遇的前提下无法完全相通,文汋并不知道那段记忆里发生过怎样刻骨铭心的事,怎样让海涅狠下心去封存顾昂记忆的事,但这并不妨碍他反对海涅的行为。反对归反对,谴责归谴责,他作为一个局外人却并不能过多插手。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想方设法稳定顾昂的阻隔芯片,在最大限度内保证顾昂的安全。秘密研究刚开始不久,但还有半年的时间,文汋相信凭借他的能力,就算最终海涅拒绝解除阻隔芯片,他也能最大程度上保全顾昂的大脑。到时候他会向上级挑明海涅的行为,并将顾昂收为自己的亲人。
不过现在有更让文汋好奇的事。刺/激潜意识实验会让机体做梦,而这个实验的确又对顾昂脑内的阻隔芯片造成了干扰,这样不难猜出顾昂的梦会涉及什么内容。人类一生会做无数个梦,能够被醒来后回忆起的寥寥无几,况且又是关于那样一段特别记忆的梦境。文汋压抑不住他的好奇心,即使清楚顾昂可能对此根本没有一点印象。
“你梦到什么了?”
阅读笔记检查到末尾,文汋的目光停留在笔记最后顾昂归归整整的签名上。
[姓名:顾昂
完成时间:5770年1月12日
阅读书目:《有关气味信息对亚人种发/情期影响的概述与分析》]
不算大部头,但专业名词同样众多,内容枯燥乏味。阅读笔记内很多查询批注,记录详细,对要点拿捏得很准,语言简练。顾昂做得很不错,可以考虑在下个阶段给他适当减负。
梦里?
他刚才做梦了吗?
听见文汋这么问,顾昂咬着筷子愁眉苦脸地思索了片刻,反复地点头又摇头,不断对自己的想法作出肯定又再否定。
他还记得什么?
瓢泼的大雨,墨一般浓稠漆黑的夜色,在记忆中反复闪动的透过树叶被切割成碎片的阳光,湛蓝色宝石般的眼睛和……一只猫。
一只毛皮油亮洁白、眼睛湛蓝瑰丽的白猫。
“在梦里我好像……”顾昂夹起了正前方瓷盘里的一只无骨鸡爪,话里带着犹豫和不确定,“好像养过一只猫。”
“白毛蓝眼睛的猫。后来丢了,我很伤心。就记得这些。”
梦里的悲伤和疼痛只剩下丝丝缕缕烟雾一般萦绕在心头,顾昂一时分不清那是来自于梦境还是现实,压抑得他连呼吸都牵扯着心脏一阵一阵地抽痛。
“猫?”
文汋诧异不已,顾昂点点头,神情恹恹的,似乎回忆起了什么不好的内容。
“我真的很喜欢那只猫。”
顾昂抬头注视着文汋,视线缠绕在他浅棕色的瞳孔里,思绪游走在大脑的边缘,怎么也找不到能够窥探事实的缝隙。
那只白猫拨开雨幕越走越远,大雨扼住他的喉咙、禁锢他的身体,他喊不出声更抬不起脚。
视野中文汋那张淡漠的脸上发生的表情变化只在一瞬之间,温热的液体源源不断地溢出眼眶,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只听见文汋稍带颤抖的声音:
“顾昂!醒醒!顾昂!”
失去意识只延续了短暂的一两分钟,视野恢复光亮时顾昂下意识地看向因为没有力气控制手指而掉落在桌面上的鸡爪,同时对文汋仓皇恐惧的神情表示疑惑。
“我……我怎么了?”
文汋的上半身压在桌子上,桌上装着美味佳肴的瓷盘被胡乱掷了一地,瓷盘碎片溅得到处都是。
汤汁混杂的香味在空气里浮动,瓷器碎裂的声音巨大,但这里是隔间,没人会多管闲事推开门进来看一眼。
文汋的手卡着顾昂的下颌,原本平整洁白的研究服被压得皱皱巴巴,胸口处还染上了一些不明液体,被压在身下的那一截是怎样的惨状简直想都不用想。文汋算不得多么洁癖,但做科研和当医生的都不喜欢所处的环境脏乱差。顾昂小心翼翼地一咽口水,视线重新聚焦在文汋苍白的脸上,支支吾吾道:“有……有点……有点痛……”
文汋撒开手,紧绷着嘴角把染上污秽的研究服脱下扔到一旁。即使有研究服包覆着,下方银灰色的军服依旧沾染上了星星点点的油渍,但是文汋现在无暇顾及。顾昂大脑的状态似乎比想象得还要恶劣,可他查不出原因,这不免让人觉得急躁。慌不择路地,文汋反问起了顾昂:“你怎么回事?”
面对文汋的疑问顾昂表示他也一头雾水,心里还在为一桌牺牲的菜肴长吁短叹。
“……”文汋沉默地看着顾昂对着掉在手边的鸡爪惋惜不已,瞬时怒从中来,“想吃食堂里还有!”
顾昂欢喜了这一刻,下一刻他就明白文汋话里的怒意从何而来了。
“只是眼前一黑……也不痛,醒了也没什么感觉……现在……有点耳鸣……”
顾昂老老实实地给文汋汇报自己的身体状况,用余光偷瞄着他的表情变化。
文汋反复做着深呼吸,表情狰狞地摁住额角一条狂跳的青筋,连说话都是一个字一个字地向外挤,“别吃了,跟我去实验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