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同科技部的大楼差远了，仿佛远远一望就能闻见呛人的硝烟味。单调乏味的建筑，没有一点宜人的装饰物，高耸入云的大楼像一把利剑自天际插入脚下的这片泥土，在冬季难得温热的照射下，依旧是一片冰冷肃杀。

顾昂忍不住裹紧羽绒服外套，可寒冷并不来源于外界的天气，再保暖的衣物也让人觉得如坠冰窖。

一路跟着文汋穿过四五栋大楼，楼间零零散散一些同样服饰单调的守卫来回巡逻，银灰色的军服，后背斜背一把漆黑的枪，黑洞洞的枪口斜指向顾昂头顶上方。撞见两人时会齐刷刷地停下来向文汋行礼，然后同步转身继续刚才的行走路径。整个过程除开军靴鞋跟落地沉闷的“嗒嗒”声再无其他，安静得诡异。

并非完全的寂静，这里同样有细碎的说话声，整齐划一的脚步声，以及每栋大楼一层大厅正对门口一座巨大摆钟嗡鸣般的走针声。

不能说是按既定程序严格运行的机器，也不能说如同无人之境的荒凉死寂。这里全然不同，四处弥漫着穿插在零星细响中的岑寂。庄严肃穆，顾昂只能用这个两个词来形容。相比科技部亲切的生动喧哗，这里才真正地给他一种恍然于异世界的冷漠感。

一路上，除开必要的提醒文汋再也没有多和顾昂说一句话，顾昂默默地跟在他身后，呼吸的频率随着钟摆晃动的绵长嗡鸣缓慢放慢。

电梯上行到78楼，随着“叮”的一声脆响，电梯门无声地滑向一侧。

身体穿过从电梯门上方洒下来的光幕，顾昂抬头看了一眼前方平直的走廊，走廊两侧是浅灰色的墙壁，光亮自墙壁上亮起四面八方地打在人身上，行走时几乎看不见一点灰黑的人影。

“我记得我本来要去政府大楼。”

出于对此行目的地的好奇，顾昂小声开口询问，生怕音量再大一些就会触发什么要命的警报。

“就算你去了政府大楼他们也会再带你来这儿。”

一百步后右转，文汋慢下一步走在顾昂左手边，面无表情地把早上格佛里交给顾昂的通行证从大衣内兜里掏了出来，“收拾东西的时候你忘带了。”

顾昂后以后觉去摸裤兜，瘪瘪的，只在裤兜最底部躺着一颗柠檬夹心的巧克力糖。

“谢谢。”

顾昂接过通行证塞进兜里，脑子里恍恍惚惚地全是早上在悬浮车内临分别前海涅的话。

“上次去Ash星执行任务时让格佛里买的特产，没有那么甜，正好对你的口味。”

顾昂欢天喜地地接过满满的一捧，想想又分了一半放回海涅的手里。

“好东西可不能只我一个人吃，海涅也尝尝。”

巧克力糖在上午实验前分得七七八八，午餐前贪嘴又吃了两颗，现在就剩这么一颗，顾昂有些不舍得吃，只得在脑子里反复回忆咬破巧克力味的糖衣外壳是从舌尖漫延到整个口腔的酸甜。

“我该回去吗？”

顾昂把最后一粒糖攥在手里，歪过脑袋看向依旧一副冷淡模样的文汋，低声重复了一遍自己刚才的问题：“文老师，我该回去吗？”

让他……早点让你解脱，送你回你的故乡，这样、说不定可以免遭一劫。

文汋回忆着实验室内对顾昂说过的话，当时的语气笃定无比，可当首先发问的变成顾昂，他却无论如何也办不到那样的斩钉截铁。

回到故乡会怎么样？真的会免于一劫？真的就能继续原来平淡安详的普通生活？

现在有时候去充分思索这些毫不起眼又必不可少的细节，面面俱到地分析所有的可能性。他不该那么冲动，文汋想，但他依旧不认为自己是错的。顾昂的到来完全是被迫，他应该属于他自己的宇宙。

完全同步体的文书依旧分明摆在他整洁干净的办公桌上，最后一页密密麻麻记录着所有让顾昂往后的生活免于这个身份禁锢的可能性方案。那些方案还没来得及验证，可文汋对结果清楚无比。

无法避免。

就算顾昂回到自己的世界，再一次过上了平平淡淡的生活，最终也无法避免地会被政府或者星际掠夺者任意一方再次带回第一宇宙的宿命。避无可避，当顾昂的生命第一次与海涅相交的时候，无论之后的他如何躲藏，时间都会引领他走进这个宇宙。

文汋所希望的，不过是让顾昂在发放最终通牒前，能够过得自由快乐一些。

“我的话只是出于我的观点，我不想你的想法被我引导。”思索到最终，文汋终于能够给出顾昂一个比较让自己满意的答复。

所有蹚这趟浑水的人都自私无比，他不能再用自己的想法去影响顾昂的行动。

“你要思虑清楚，再做出决定。”

如若你依旧愿意同我们这群人为伍，我会竭尽全力保护你的安全。如若你想回归原来的平和安定，即使再次迫不得已面对这个宇宙，那你也一定会在我们的庇佑之下。

“嗯。”

顾昂轻快地应了一声，摊开手把被体温捂得有些融化的巧克力糖递给文汋，眉眼间尽是一片喜悦欢快，“吃糖吗？文老师。”

——————

不大的房间，或许说是会议室，主位上空着，左边第一个位置上坐了个金发男人，一手支着下巴闭眼休憩，右边第一个位置坐着海涅，顾昂靠着坐在他的旁边，文汋坐在他的对面。

“今天做的实验怎么样？我听文汋说出了一点问题，有没有哪儿不舒服？”

文汋一落座就自顾自地打开微脑不知道忙着什么，被海涅问到的时候顾昂有些心虚地看了他一眼，可对方并不打算理睬，他只得自己斟酌着回答：“没什么不舒服，可能有不舒服的时候但是我好像只顾着睡觉。”

他说的每字每句都是事实，可总觉得没多少底气。

“睡觉？”海涅听了一挑眉头，摁着顾昂的头顶在他一头柔软的自然卷上狠很揉了一把，“打游戏熬夜还敢瞒着我？”

一只手伸向顾昂的胳肢窝，不过轻轻一戳就把顾昂吓得一个激灵，扭过身子躲过接下来的攻击，在海涅执行他高于顾昂反应地行动力前顾昂先一步抓住了海涅的手腕，低头把半边脸颊放入张开的手心，可怜兮兮地求饶，“别，我错了。可是这也不怪我啊……谁让它网络自由赛结赛得那么早。我真的错了，饶了我吧海涅。”

“今晚早点睡觉就饶你。”

“啊……可是……”

“睡前只准打一局。”

“Yes, sir！”

似乎是这边的吵闹惊醒了对面小憩的人，对方不耐烦地掀起眼皮，一双如同琉璃般光彩流转的碧绿眼眸里满是隐忍不发的怒意。被横着狠狠扫过一眼，嬉笑的顾昂立马噤了声，卡在两颗犬齿间的巧克力糖“咔”得一响，瞬间夹杂着柠檬香气的酸甜就溢满了口腔。

瞥见顾昂的反应，海涅了然地侧身看过去，视线相撞，海涅嘴角倨傲的笑意越扬越高。

“哎呀行了行了！”

对面金发碧眼的男人看了不耐烦地直摆手，骂骂咧咧地把一旁压在水杯下的卡片抽出扔给了海涅，“我输了行吧？嘶——这小子真不长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