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小说: 论陛下被罚跪的日常 作者:燕处 字数:4011 更新时间:2019-11-09 02:21:14
傅渊不喜欢傅今,但对他的回来还是要有所表示。手一挥就开了个家宴,遍邀皇室宗亲——人多了才好,少了他便要去那逆子多说话。
大夏的宗室早些年跟所有王朝的宗室一样,枝繁叶茂,年轻人躺在祖荫上混吃等死,仗着宗室在背后胡作非为,抢占田地偷税漏税。到傅渊接手后死命整治了好几回,如今都乖觉的不得了。
宗室诸王往常要挟先帝不过是家族,辈分,祖庙等等。这些傅渊统统不管,整治完了转头就把宗人府塞到了忠诚亲王手里。忠诚亲王也很晓事,这些年把宗室看得死死的。
宗室各位一定会领会他的意思,好好地热情招待傅今的。
这种所谓的“家宴”,林如海自是不会去参加的。傅渊怕他难受,还特地哄他:“这算什么家宴?顶多是应酬罢了。只有我们一家子在,才算得家宴呢。”
林如海被他的小心翼翼弄得哭笑不得,拍了拍他的脸把他赶走:“在你心里,我便是这般纤弱敏感的人?什么该在意什么不在意,难道我还不知?”
他心知傅渊是怕他因为至今没有具体的名分,或许将来也不会有,不可能光明正大出现在这般宗室的大宴上,而心里难过。但他又何尝会在乎这些人?在他心里,只要太后和两个孩子认了他,并无所谓其他人的看法。要他说,实惠才是最重要的,谁有空去管这些闲人?
他若是在意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只怕都长不到这么大。世人这样多,嘴巴和脑子都长在别人身上,他林如海又如何能够阻止别人的所思所想呢。
谁知他这么一解释,表示自己真的没什么委屈之后,傅渊反而委屈起来,耷拉着脑袋抱着他,愧疚道:“是我不好,你连光明正大出现在家宴上都不能,都怪我。”
他若是宴请群臣,林如海自然是能够堂而皇之参加,可是这种家宴,林如海要参加的话,必是以他心爱之人的身份,必要有个名分才行。不然便是京城高官皆知他和林如海的事情,天下悠悠众口也难堵住。
他没能给如海最好的。
傅渊一想,更加丧气了。
林如海着实没想到他能转到这一茬去,一脸无奈地蹭了蹭他的脸颊,温声哄劝:“想哪儿去了呐我的陛下,难不成你还要封我为后?从古到今可都没有这个前例。有你在就好了,其他的我并不在意。”
他本意是举例让傅渊安心,却没想到傅渊眼睛一亮,连愧疚都顾不得了,眉开眼笑地蹭着林如海亲昵了好一会儿,便回了承天殿。
因着心里揣了事儿,家宴上他也很是心不在焉,在逸王夫妇上前拜见时,只是面色淡淡地勉励了两句。
“你如今也大了,可对当年朕将你送往洛阳心怀怨怼?”
宴上一时安静下来,虽然大家都已经能预想到傅今的答案,但还是忍不住咂舌——这个问题可不好答。虽然答案都是否,但怎么样回答能让一贯不宠爱他的君父满意,这就是技巧问题了。
“儿臣未曾。”傅今抬头,眼神满满都是敬仰和濡慕,像是最孝顺听话的儿子,动情地道:“洛阳风景晴好,四月里牡丹盛开,大有尊贵气象,儿臣只恨不能日行千里,将最美丽的牡丹敬献父皇与皇祖母跟前。”
“天下皆知父皇乃一代明君,儿臣即便远在洛阳,亦沐浴在父皇的光辉下。”
对恨与不恨轻飘飘揭过,却满怀诚挚地拍了一大通马屁,听得宗室诸王心内啧啧称奇。
傅渊只是面色平淡地点了点头,看不出满意还是不满意。反是太后笑容慈祥和蔼,拍了拍身侧的逸王妃,笑道:“二哥儿是个孝顺孩子,皇祖母一直都知道。你的心意,皇祖母和你父皇已收下了。”
这一番言语温和的慈祥话语,直让傅今红了眼眶,他跪在太后面前,哽咽道:“孙儿只恨无法在皇祖母面前尽孝,在洛阳日夜思念,千万遍祝祷皇祖母健康长寿。”
想回京尽孝?
一时间,众人的目光皆停留在傅今身上,无不为他唱念做打俱全的表现感到震惊。这演技,实在忒好了些。
此时,傅渊下首的太子笑了笑,声音清雅,关切无比:“二弟只管安心,京中有孤与三弟,一切都打理妥当。二弟只管在洛阳好生孝敬平母妃就是。”
二皇子生母,封平嫔。
不知道是否错觉,正在喝茶的傅臻看到傅今僵了一僵,方才擦了擦眼角,又是一副担忧长辈又不得不听话的可怜样儿,强笑道:“太子殿下说的是,有您在,弟弟自然是放心的。”
太子话里话外都是他母妃是不可能回京的,为人子,又不继承皇位,他自然应该在洛阳奉养。
“好孩子,快些起来吧,地上冷。”太后关切地吩咐人搀起傅今,仍然送他回自己的位置上。
教坊司的舞姬翩然而入,水袖飘扬间玲珑婉转,直惹得人心旌摇曳。
“你的王妃着实是个灵透人儿,你母妃会挑。”太后含笑执着逸王妃的手,仿佛十分喜爱的样子,又关心平嫔:“你母妃身子可好了?京城冬季酷寒,实在不宜她身子修养,哀家和你父皇不得不忍痛将她送往洛阳,不知这些年过去,她可好了?”
当年送平嫔母子出京的理由,除了傅今八字与皇城相克之外,还有平嫔身子差,适合去洛阳修养。总之这母子二人,没有一个人适合留在京城的。
傅今恭声应答:“劳皇祖母关心,母亲身子已大好了,成日惦记着给皇祖母请安呢。”
“你母亲是个好的。”太后赞许地点点头。
傅渊问完那句话后,就端着酒杯老神在在开始走神——不知道如海这会儿在做什么?有没有想我?
肯定不想我,说不定还高兴呢!
傅渊瘪了瘪嘴,掩饰性举起酒杯一饮而尽,殿中众人亦随他举杯,“饮胜”之声不绝于耳。
若是如海能随他出入家宴,共开祖庙,上祭天台,端端正正写上傅氏家谱就好了。
他也知朝堂中对于他和如海的事情心知肚明,他们之所以能接受,一是因为他早些年已经将老顽固一一清出朝堂,剩下的人无不恪尽职守,朝堂是他的一言堂。其二是因为他可算是明君,在政务上从来没有留给这群文人一点点可以指摘的地方。其三则是因为,他从来不吃文人死谏这一套,撞柱只管撞去,生死由命。
这般多年下来,士林中才算乖巧听话。
但若是他敢给如海定下名分,不用想也知道这些人定会跳的比谁都快。只因这个违反了礼教,违背了他们的圣人言。
若是要给如海名分,就必须先制服了这群士林中人。他和如海的感情,且还由不得他们叽叽喳喳乱叫。
傅渊闭了闭眼睛,深觉任重而道远。
太后把逸王妃唤到身边后,便一直与她说话,神态言语皆亲切疼爱,丝毫不像从未见过的样子,一眼看上去只令人惊叹好一对祖孙。
太子妃眸光闪烁,一言不发地吃东西,心里头明镜似的。嫁过来这些日子,她和太后相处也是愈发融洽,情同祖孙,现下哪里看不出太后是真的喜爱还是假的喜爱?
寒暄声一时停歇,歌乐声起,酒过三巡。
殿中屏开牡丹,案设芙蓉,各处灯火辉煌,丝竹声传出老远,金玉华服,红颜绿髻,端的是一幅太平盛世,歌舞升平的名画。
逸王妃端着酒杯款款朝太子妃走去,面上笑容明艳大方,眼含仰慕,真诚地与太子妃敬酒,口称嫂嫂。
“弟妹客气了。”太子妃酒杯不过略沾了沾唇便放下,摸着已经圆滚滚的肚子,满怀歉意道:“本宫早便听皇祖母说,平母妃给二弟择了一位再妥帖不过的王妃,心中早已盼着见面。可恨如今得见了,又因为肚子里这个小祖宗,不敢举杯一饮而尽,真真是对不住弟妹。”
逸王妃一口饮尽杯中佳酿,爽朗笑道:“嫂嫂说的哪里话?您肚里的小侄儿可是大夏的皇长孙。若是您喝了,等小侄儿长大,说不得还要怪二婶逼他母亲喝酒哩。”
“能见到长嫂,妾身便已不胜欢喜,自然是一切以您的身体为重。”逸王妃微微俯身,执着酒杯的手动了动,看着太子妃的肚子,满心满眼都是喜爱之情。
听她一口一个小侄儿,若是让听者入了心,回头是个女儿,那他女儿岂不遭人议论甚至失望?
太子头一回当爹,自然想把一切好东西都捧给自己的孩儿。无论是男是女,他都十分喜爱。此时听逸王妃这般言论,早已经皱了眉头,回头拍了拍妻子的手,淡声道:“无论孩儿是男是女,孤都喜欢。”
“是妾身失言了。”逸王妃自悔失言,忙拉了太子妃的手与她赔罪:“是妾身忘了形,还请嫂嫂原谅。”
她十分放得下身段,赔礼道歉起来亦是诚挚非常,惹得太子夫妇对视了一眼,皆从对方眼里看出了自己的惊叹——果然古人道夫妻相,夫妻相,还是很有道理的。瞧瞧这两口子,演技多好啊。
“弟妹莫要如此。”太子妃掩口笑道:“到底男儿才是立国之本,谁不盼望是个哥儿呢?”
“嫂嫂宽宏大量。”逸王妃感激地笑了笑:“妾身自幼生长在洛阳,不懂京都规矩,亦不知皇祖母和嫂嫂的喜好,还得嫂嫂多多教导才是。”
她仿佛等着太子妃邀请她往东宫做客。
太子妃并不接她的话茬,只是握着她的手嗔怪道:“什么喜好不喜好的,没得生分了。原是一家子骨血,这些年虽离得远了些,但血脉亲情岂能切断了?你进了京莫说我欢喜,皇祖母也是欢喜非常,过些日子呀咱们同去寿康宫,也享受一番天伦之乐。”
按理来说她邀请弟妹去东宫是应该的,但她怕出什么幺蛾子,谅他们也不敢在寿康宫放肆,故而定下了寿康宫,届时也不用一个人面对这位弟妹。
美滋滋!
太子妃尚且年轻,只是看出了他夫妇二人诚挚与实质上感觉不同,有种虚假的感觉。而太后在深宫中摸打滚爬了数十年,还成功养大儿子扶上皇位,目光自然毒辣无比。只一眼就看出了逸王濡慕下的深深怨毒,和逸王妃自以为不露行迹的打量下掩藏着的不安分。
这孩子掩饰的倒还可以,只是他不知,人在不知不觉中的眼神是绝对不会骗人的。不受控制瞟向太子的关注,因握拳而绷直的袖子,都已经把他暴露出来了。
太后眼光毒辣,活了大半辈子经历过夺嫡还能坐在这里喝茶的诸王和王妃们自然也不遑多让,此时借着自由走动的机会各自寻了相好的,窃窃私语起来,目光很克制地没有一直投向二人。
回到位置的逸王妃本能地感觉到不对,在桌案下扯了扯丈夫的袖子,傅今用力挣开,温和低头问询:“怎么了?”一举一动莫不显得两人恩爱无比,是再和谐不过的夫妻。
而逸王妃却能明显感觉到他的不耐和怒火,默默握住了他的手,笑得十分温柔:“王爷吃这个。”
她稍微一示意,便有宫女将她抬首点向的菜挟到傅今碗中。傅今左手仍握着他的手,一边慢条斯理地尝了尝,赞道:“果然不愧御宴,着实味美。”
逸王妃只笑意吟吟地看着他,纤纤玉指一笔一划在他掌心画下字符。
“气氛不对。”
傅今抬首望去,只见殿内衣香鬓影,觥筹交错。贵妇们凑首低语,诸王举杯畅饮,上头的太后笑着看傅臻,时而低声与皇帝说话。傅臻正在和太子撒娇弄痴,一切除了特别碍眼,并无其他异常。
他只当王妃太过敏感,情绪终于平缓下来,拍了拍她的手以做安慰。
迟早有一日,坐在上首的人会是我,傅今。
而殿内的所有人,都要俯首称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