倚楼盯着威风凛凛的神兽朱雀发呆，想着先祖以逆天之能与之决斗的场景，真可谓是惊天地而泣鬼神，勇猛无畏实在是令人心生佩服。如果朱雀再生，这世间还有能够降伏住他的猎妖师吗？不得而知。他的眸光暗了暗，心里生出对强大力量的渴望，而现在的自己，还远远不够。

别想了，你还差得远呢！他少年老成，轻声叹息，而后驾轻就熟地回到了自己的居所。

倚楼虽然是朱雀家主倚城的二公子，但在府中的地位却实在是算不上高，就连住的地方，也只不过是府邸角落的一个小小的院落。在丛丛翠竹之后，三间低矮的房屋是他和母亲的藏身之所，比起普通人居住的地方还不如。

夜幕降临，重重高楼浩浩殿堂如高山峡谷般矗立在幽暗之中，千万盏明灯将整座府邸照彻得宛如白昼。而光与暗被一线分割，白昼从来不是属于他的。在这宛如被抛弃般的角落里，一间低矮的房屋中飘出了萤火似的微光，那个窈窕消瘦的身影映在窗棂上。

“母亲。”他推开门走了进去。

荆钗布裙的女人正忙碌着做饭，听见少年清朗的声音，立刻转过脸来，露出惊喜的笑容，道：“小楼回来了，等一下，晚饭马上就做好了。”

倚楼也笑容满面，凑到女人的身边，吸了吸鼻子道：“做了什么？好香啊！”

“你最喜欢吃的红烧肉。”女人微微地低头，整张脸隐在黑暗里，看不分明。

倚楼不去看锅里的红烧肉，只去看她的脸，映入眼帘的右脸已经看不到半点属于人皮肤，而是被一整块巨大的伤疤给覆盖，从眼睛下方一直到嘴角，像是带着一个丑陋的面具。故意留长的头发垂下来，在伤疤上扫来扫去，像是要将之掩盖住，却又有心无力。

而她的左脸却是完好无损的，皮肤白皙如雪，吹弹可破，即便是不再是少女，也没有留下任何岁月的痕迹，宛如春晓之花。如果只看左脸，可想而知没被毁容之前的母亲还是多么美丽绝伦，宛如明珠皓月，倾城绝世。而现在看她一张脸去截然不同的两种颜色，美与丑的强烈对比，看起来就像是一个不阴不阳的怪物。

只有一双眼睛清澈明亮，不染尘埃，仿佛山中清泉。

而无论她的容貌怎样，在倚楼的眼中，她比任何人都要美上成千上万倍，她是这世间最不可替代的存在。

倚楼盯着他，目光瞬间冷下来，道：“母亲，你的脸怎么了？”

女人连忙扭向一边，把自己的左脸藏得更深，道：“没……没什么。”

“转过来让我看看。”他不依不饶，伸手将她的脑袋扳过来朝向自己，女人柔弱的双眼在幽暗中微光闪烁，仿佛有泪水盈盈，看起来更加楚楚动人。而她那剥开的鸡蛋般光洁的脸蛋上却被淤青破坏了美感，整个眼膛都青了，毫无疑问是被人揍了一拳。

“又是那个老女人打的？”倚楼怒火攻心。

“不……不是，是我不小心摔倒了。”她眼神闪躲，连谎都不会撒。

“该死的！”他狠狠骂了一声，“有本事冲着我来呀，就知道趁着我不在的时候欺负你！我去找她讨回公道！”他就要往门外冲出去。

“别……”女人连忙拉住他，哀求道：“算了，她就打了一拳，也不是太痛，我都习惯了。你不要去找她，我们的处境你也知道的，你现在还小，等你再大一些，她就不敢再打我了。”

“我已经足够大了，已经可以保护你了。”他满脸杀气。

“别这样。”女人伸手搂住了他，柔声道：“现在还不是时候，我们仍旧需要忍耐。其实，母亲能够看着你安然无恙地长大就已经很心满意足了。”

“母亲……”他欲言又止，握紧的拳头松开，现在还不是时候，他需要继续忍耐下去。他的眼睛里含着跳动的火焰，被清风吹得熄灭下来。他深深地凝视着面前的女人，这个为他付出了一切的女人。他发誓，要保护好她，让她不再忍受任何人的欺凌，让她比任何人都要活得更加挺胸抬头，让她为自己而骄傲自豪。

她为他付出了一切。

“还痛吗？”他用指尖碰了碰她青涩的眼眶。

她摇了摇头。

柔和的白光从他的指尖泛滥开去，回生之术，很快女人的眉头舒展，整张脸恢复如初。

如果受伤了，他还可以用回生之术让伤口加速愈合，可怜心却连这最简单的都无法做到，她并不是猎妖一族，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女子。

怜心的家在极昼安宁城，父母亲都是教书育人的夫子，称得上书香门第。她原本也要继承家业，和一个饱读诗书的平凡男人结婚，相夫教子，平淡无奇地度过一生。当她还是个待字闺中的少女时，遇见了那个改变她一生的人。她记得那是她生命中最寒冷的冬天，大雪铺天盖地，一连下了一个月，似乎要将整个世界都掩埋。

倚城追杀一只凶残的狼妖一路追到安宁城，在大雪覆盖的街道上，他终于将狼妖击杀，自己也重伤倒在雪中。少女推窗看雪的时候正好看见被大雪覆盖住一半的他，已经被冻得奄奄一息。她救了他，照顾他，直到春暖花开的时候，倚城所受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倚城感激她的救命之恩，却无法带她离开，猎妖山庄容不得外人，更何况他已经有了妻子和孩子。他离开不久后，少女发现她有了身孕，未婚先孕，她失了贞洁，流言四起，她已经在安宁城待不下去。可她不想抛弃肚子里的孩子，便孤身一人向南而行，踏上了前往猎妖山庄的漫漫长路。

天知道她一个弱女子是怎样历经艰辛穿过那片浩野，进入凶险莫测南方密林，在里面兜兜转转大半年的时间，无数次和死神擦肩而过，坚持不懈地寻找位置极为隐秘的猎妖山庄。可她最终还是找到了，那时候她挺着大肚子，衣衫褴褛，快到临盆之际，离开家时穿的鞋子，鞋底都已经被磨穿了。

她被阵法阻隔在山门外，坚持不住倒在了山前，恰好被山庄中的人救了回去。等她醒来的时候，那张朝思暮念的脸近在咫尺，她喜极而泣，紧抱着他不放。那时候她也看见了那个站在她身后的女子，倚城的原配夫人沐涵铁青着脸，目光凶狠怨恨，怀里抱着两岁大的小孩子。

怜心无处可去，倚楼又出生了，倚城无论如何无法再将他们赶出去，毕竟是他辜负她在先。她留下了山庄里，不过并不是作为他的侧室，而是作为被收留的人，安置在了府邸中的一个小院子里。她也并不祈求他能给她个名分，只希望能把倚楼平平安安地养大。

可是，因为她的出现，倚城和沐涵夫妻间的感情却破碎了，女人不满他的背叛，想将怜心和倚楼赶出山庄，他却固执己见，对她的要求置之不理。

沐涵性格刚烈泼辣不达目的誓不罢休，越闹越凶，没有达到目的反而适得其反。倚城整日不得安宁，面对着母老虎般凶神恶煞的女子心生厌恶却又无可奈何。沐涵不仅仅是他的结发妻子，夫妻情谊一时之间不能断却，更何况她还是玄武现任家主沐熠的亲生妹妹，有老哥撑腰，他不能拿她怎么样。

他的目光更多落在更加温和柔弱、善解人意的怜心身上。而随着倚楼一天天长大，聪颖灵慧，在掌控灵力方面极有天赋，比起另一个儿子倚牧更加出众。

这样一来，沐涵对怜心更加恨之入骨，把所有的绝望愤怒一一奉还给她，两个人一同在痛苦中煎熬。倚楼七岁那一年，她趁着倚城不在府中的机会，用离火术烧了她的半张脸，毁了她那令女人都忍不住为之心动的容颜。

离火术是御火术中最顶级的一种，幽蓝的火焰不仅仅起灼伤的作用，还带着烈性的毒药。一旦碰上，皮肤溃烂，任何治愈的术法都没有作用。

倚城回来的时候，事情已经成为定局，怜心毁了容，却还是保住了性命。他依旧无法惩罚沐涵，追根究底是都是他的错，让她们因为他而痛苦不堪。

自那之后，他便对怜心冷如冰霜，回到了沐涵的身边，只是对倚楼还是同样喜爱。可就算如此，还是不能平息沐涵的妒火，就算丈夫人回到自己的身边，可他的心却已经交给了另一个女人。她仍旧把怜心视为眼中钉，处处刁难责骂，甚至对毫无反抗之力的她拳打脚踢。怜心只能忍气吞声，默默承受住这一切。

倚楼越大，对于自己和母亲的处境越清楚，便越努力让自己变得更加强大。而他越优秀，沐涵便越愤怒。在这个并不属于他的地方，他知道没有任何人能够帮他，他想要改变他和母亲的处境，只能依靠自己。

“在想什么呢？”怜心看着他眼神迷离地发着呆的样子，不由得轻轻摸了摸他的脸颊，笑道：“别愣着了，吃饭吧。”

“嗯。”他点点头。

走到桌子旁坐下，看着比平常丰盛得多的饭菜，热气腾腾，飘出了诱人的香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