倚楼之前听说，沐涵曾经是玄武沐家最杰出的猎妖师，原本应该代替她的哥哥沐熠继承家主之位。可因为倚城的原因，她放弃了家主之位。她也本应该是翔于天际的猎鹰，锋芒毕露如出鞘利剑，为了父亲却甘心止步高门，敛去一身光芒，却将自己的青春年华消耗在怨恨争斗之中。

值不值得？

一个女人在所爱的男人面前，无论她曾经多么骄傲高贵，都会变得低贱而卑微。当男人不爱她的时候，她的人生便失去了存在的意义。

倚楼在这时候豁然开朗，其实她错了，从一开始就错了。她最大的错误便是把一个并不是敌人的人当做了敌人。这些年她把全部的心思都放在了他们母子身上，无论是欺压母亲，还是想着要把他们赶出山庄外。其实她都错了，她最大的敌人其实是自己的心，她无法原谅那个曾辜负过她一次的男人，可她对他的爱不仅没有断绝反而日益强烈。之后的所作所为适得其反，将男人越推越远。

倚城对她越冷漠，她便愈加仇恨母亲。而弱者往往更令人同情，所以父亲站在了母亲的身边。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反反复复，无穷尽也。到最后所有人都伤痕累累，她还是誓不罢休！

倚楼记得自己曾经问过母亲：“母亲，当初你为什么非要把我送回到这里呢，在安宁城就算活得艰难，也不会比这里更艰难。”

怜心沉默了一阵，抬头望着浩瀚星空，纯净的眼眸里映出星辰移动的轨迹，她给出了他始料未及的答案。

她道：“有些事冥冥之中自有定数，我们都是顺命而为的人，你是属于这里的，只有在这里，你的人生才能开始。但是，我不愿意离开你，所以也在这里留了下来，我唯一的心愿是看着你长大成人。”

就是在那个时候，他突然明白了原来母亲并没有爱着父亲，她在那时候毅然决然地离开安宁城，如此千里迢迢、跋山涉水，历经千辛万苦抵达安猎妖山庄。这些年遭受无数痛苦折磨，将忍耐贯彻到底，也并非是她为了父亲而隐忍至此。她只是看清了自己命运的终点，宿命终归之地，所以她来了，在这个冰冷恢宏的猎妖山庄，独守着自己一人。

她和他之间的故事，早就冻结在那个大雪无穷无尽的寒冬里，再不会复苏。

那父亲呢？他的心里是怎样想的？肩负着朱雀家族使命的男人，在两个女人不死不休的争斗中不得安宁。真是可悲！

明白了这一切，倚楼突然哈哈大笑起来，笑得浑身颤抖。

沐涵脸色一变，气得发抖，恨不得一剑削下去，让他那张令人讨厌的嘴永永远远地闭上。可是她的心却奇异地冷静了下来，眼睛恢复清明，别忘了自己真正的目的！她一把抓住倚楼胸前的衣服，将他从地上提了起来。

倚楼提不起半点力气，靠着粗壮的树干，而他惊异地发现沐涵抵在自己胸口的手正涌出灵力，传送至他的身体里。

回生之术施展出来，他全身笼罩在一片白色的雾气中。很快，所有的伤口都已经愈合，只有衣服还满是血污，破破烂烂的像是个乞丐。

这下轮到倚楼迷惑了。

沐涵退后一步，缓缓道：“你说的对，我的确不是来杀你的。我想和你做个交易。”

“什么交易？”他的心明显地警惕起来。

“我替你拿到朱雀令，你带着那个女人离开，永远不得再回猎妖山庄。”

倚楼面不改色，心里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沐涵想赶他们母子离开猎妖山庄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可是一直以来她都用错了方法，她希望倚城能主动将他们赶出去，证明他心里爱的人是自己。可倚城一直没能如她所愿。而这一次，她大半夜地将自己带到这个地方来，掩过所有耳目，还是为了让他和母亲离开。她的目的从来都那么明确，只是到现在才真正用对了方法。

她的眼眸望向暗蓝色夜幕，星汉灿烂，一条银河横亘中天，飒踏清风徐徐吹来，掀动她的长发如舞。镇妖塔高悬头顶，漆黑如墨，仿佛顶天立地的巨人俯瞰众生。隐隐有野兽的吼叫声，四面八方，无处不在，在这静夜里令人毛骨悚然。

不过，猎妖山庄方圆数十里是绝对安全的，所有的妖魔鬼怪都已经囚禁在了镇妖塔中，这一点毋庸置疑。

沐涵继续道：“你没有其他的选择，三日之后，在这里，我会让牧儿将朱雀令交给你。你离开山庄之后，将令牌放在山门前那棵古木之下，我自会让人去取。”她话锋一转，语气徒然凌厉起来，一字一顿道：“如果你选择拒绝，我绝对会在你的面前杀了那个女人，让你眼睁睁地看着她受尽折磨而死却无能为力。我说到做到，如果不相信，你大可以试试。”

倚楼悚然一惊，脊背生寒，他知道沐涵是认真的。不过他并不打算拒绝，带母亲离开，这是他的心愿，她此时的提议，其实是帮了他。

“我答应你！”他同样一字一顿，坚定不移。

沐涵惊讶地转头，却发现少年目光灼灼，似乎已经看向千万里外的自由云天。

她低声念道：“事到如今，已经谈不上何种挽回，就让它结束吧。”

她的眼中有银星坠落，倚楼出神地望着她永远都挺得笔直的身躯，转念一想，才发现原来自己的想法错了。眼前的这个女人，其实比任何人都清楚她所置身的困局，她无法原谅倚城，也不愿意舍弃他，便选择让所有人都痛苦的方式。对倚城来说，这何尝不是一种无形的惩罚，而且是在这样漫长的岁月中。

可这一次，她选择这样做，是为了倚牧。

那是她的孩子，她选择了重新拿起剑，就算破釜沉舟，也不肯让任何人夺取属于他的一切。

可怜天下父母心！

沐涵身影一动，衣衫飘飘而起，朝着来时的路踏风而去。

沐涵离开之后，倚楼伫立在原地思索良久，心中百感交集，久久不能平静。而一想到他的心愿马上就能达成，便有欣喜之情油然而生。

他不再停留，像没有阻拦的平原上的风一般往山下奔去，他似乎看到了猎妖山庄之外的无限天地，江山如画。可还不等他飞奔出去几十丈，他的脚步骤然刹住，一缕腥气钻入鼻中，他嗅到了危险的气息。

猎妖山庄不是野兽作祟的地方，可那浓烈的腥气中还夹杂着强烈的腐臭，令人作呕。倚楼猫着腰隐身在一丛灌木之后，屏息凝神，目光穿过交错的树影，幽暗中只有重重树影。看不分明。

惨白的光一闪而过，像是野兽的尖牙。

倚楼没有动，释放出一丝灵力，天眼和风耳之术立刻施展开来，他的视力和听力迅速提高一倍，黑夜变成了黄昏。

仿佛风吹动树梢沙沙作响，草丛中传来了细微的摩擦之音。

他看向地面，不由得脸色大变，只见数十丈之外高草起伏像是翻腾的细浪，细长的身躯摇曳着划过草丛，竟然是蛇！他不寒而栗，鸡皮疙瘩掉了满地。他从未见过那么多蛇，像是受着某种指引一般，一条挨着一条，一条接着一条，排列成群蛇大军，浩浩荡荡地向着山上穿梭而去。

空气中弥漫着蛇群身上散发出的腥臭味，坚硬的鳞片摩挲过地面发出的声响仿佛是某种古老的歌谣。

从小他就对这种全身长满鳞片的冷血动物充满畏惧，小时候还被蚯蚓吓得哇哇大哭。此时看见这么多蛇，如此诡异的一幕发生，当真是吓得头皮发麻，动也不敢动。

猎妖山庄不会有妖魔出现，可这么多蛇倒是完全可能存在。只不过为什么这些蛇会聚集在一起？看大小，不过是普通的蛇类，各种种类的都有。他忍住胃里不断翻腾的恶心感，努力思索着，这些没有灵识的畜牲不会自发地聚集在一起，一定有某种力量在控制者它们。

他想起了术法之中的御兽之术，便能够将没有思维的畜牲控制住，让它们执行施术者下达的命令。这样说来，是有猎妖师在操纵着这些蛇吗？那又是为了什么目的？这些蛇又是要到哪里去？他的心中惴惴不安，向蛇群前行的方向望去，却只见那怪物般矗立的镇妖塔。

难道是？他将心头浮现起的念头掐灭，从古至今还没有任何妖族能够从镇妖塔中逃脱出来。这些蛇要是越过了界限，会直接被发动的阵法搅成碎片。他没有打算出手，因为心里实在是害怕这些没毛的畜牲，准备等到所有的蛇群爬过才迅速回到山庄内，把这件怪事禀报给父亲。

倚楼的目光扫过那如波涛般起伏的蛇群，却又在突然间瞪大了眼睛，蛇群的背上竟然还托着一个人。准确来说是一个小孩子，毫无知觉地躺在蛇背上，随之而前行。

涉及到人命，倚楼无法再置之不理，霍然站了起来。而当他看清那个小孩子的脸时，心中巨震犹如五雷轰顶，竟然是夙深？他怎么会在这里？而这些蛇又想把他带到什么地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