规则依旧是一天比一场，倚楼提着剑离开了演武场，迎面却和倚牧匆匆相撞。说实话自从上一次比试之后，他便一次都没有见过他，现在匆忙撞见，更像是陌生人一般。

他退后两步，想起晚上还是他给自己拿朱雀令牌，不由得想开口打声招呼。可他的话还没出口，倚牧便视若无睹地和他擦肩而过了。他愣了一下，而后大步流星地离开。

很快便到了晚上，对于等待的人来说，每一刻钟都如同煎熬。

子时将近，简单收拾了包袱的倚楼提着剑走出房门，发现不知道怜心从什么时候就站在了庭院之中，仰头望着一望无际的漆黑天穹。今夜果然是逃离的好时机，无星无月，整个世界黯淡无光，几乎伸手不见五指。

整个猎妖山庄如同沉眠的巨兽，寂静无声。

倚楼心跳得厉害，走到怜心身边，伸手搭住了她的肩膀，轻声道：“母亲。”

女人回头来看他，黑发遮蔽的面容陷在阴影之中，一双眼睛却散发出微光，似乎含着泪水。她眉尖紧蹙，嘴唇颤抖，如果光线再强烈些，倚楼便可以看清她死灰般的脸上凝聚着多少的恐惧，似乎已经看见了那毁灭性的未来。可是他此刻心中满是即将离开山庄的迫切，激动难耐，忽略了那些平日里斤斤计较的细节。

“要走了。”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怜心把嘴唇咬得出血，看着倚楼那坚定不移神采飞扬的面容，似乎受到感染一般，忐忑不安的心缓缓平静了下来。少年高挑的身躯散发出安定的气息，似乎在证明着他已经成长到可以保护别人的地步了。事已至此，她还犹豫什么呢？她心一横，将心里的恐惧扫去一些，咬着牙道：“走吧。”

她用脖子上黑纱掩住了自己的脸，回头望了一眼那被抛弃在黑暗中的房屋，眼中的留恋一扫而光。

倚楼抓住她冰凉的手，少年的手异常温暖，两个人一同出了院子。

山庄里已经看不见人，偶尔看到几处未灭的灯火，倚楼拉着怜心在黑暗中穿行。他走得那样快，脚步却悄无声息，她几乎跟不上他，微微喘息着。

倚楼轻车熟路地带着怜心出了朱雀府邸，离开了山庄，进入后山之中。到了上山和下山的分叉路口，他停了下来，道：“母亲，我的速度比较快，你在这里等我，我一拿到朱雀令就马上和你汇合。”

“嗯。”怜心望了望四周黑黢黢的树影，夜晚清凉如水，不由得有些害怕，道：“我再和你走一段，你再去。”

他温和地笑了笑，“好。”

距离和沐涵约定的地点已经不远，怜心停下了脚步，倚楼提起御风之术，身姿轻盈地继续向山上狂奔。她留在原地，凝视着少年不断远去的身影，似乎要融进黑暗里。她很少到这后山上来，一抬头便是那巨大高耸的镇妖塔，明明距离很远，却仿佛悬在头顶一般散发出压迫恐怖的气息，比夜晚还要幽暗得令人心悸，似乎吸去了所有的光。

没有倚楼在身边，她一下子又害怕起来，恐惧像是倾覆的汪洋，几乎喘不过气来。

倚楼火急火燎地赶到了和沐涵约定的地方，镇妖塔已经近在咫尺，却并不见倚牧的身影。他怎么还没来？他焦急地等待着，来回踱步，心里揣测着倚牧迟到的缘由。难道是因为没有拿到朱雀令？令牌是由父亲保管的，旁人想拿到或许难如登天，可对于同床共枕的妻子而言却是易如反掌。可那又是为了什么？难道是沐涵反悔了？可她绝不是那种出尔反尔的人。

到底是什么原因呢？他越想越害怕，害怕自己竹篮打水一场空，他已经下定了决心，只要朱雀令一到手，立刻带着母亲离开，所有的禁制都不再是阻碍。

就当他千头万绪心乱如麻的时候，倚牧已经到了，他迅速的转过头，看见少年身姿挺拔地立在不远处。和他一脸焦灼相比，倚牧要淡然得多，两个人在黑暗中对视，眼中满是刀光剑影。

还是倚楼先败下阵来，毕竟还有母亲在等着自己，他上前一步，问道：“东西带过来了吗？”

倚牧点点头，将腰间的黑色布袋抛给他，他一把抓住，入手却沉甸甸的。他将黑色的布袋打开，里面是一块不知道什么材质做成的令牌，半透明的火红色，两面都精雕细琢着飞舞的朱雀神鸟。

“怎么用该不必我说了吧？”倚牧的语气还是冷冰冰的，可看着倚楼的目光却已经柔和了下来。毕竟是共同长大的兄弟，一想到过了今夜或许永远都不能再见，他的心里不免也生出几分感伤之情。除此之外，还有对倚楼由衷的佩服，设身处地，如果现在是他站在他的立场上，他会不会也如他一般勇敢无畏，说走就走，永不回头。

倚楼颔首，将一丝灵力注入令牌之中，原本还沉沉无光，一瞬间便亮了起来，发出耀眼的火红色光芒，像是燃起的火焰，令牌变得滚烫灼热。一声清脆的凤鸣，令牌上雕刻的朱雀神兽仿佛活了过来，从令牌中挣脱而出，扇动着华美的羽翼，振翅而飞。绚烂的光辉照亮了少年惊愕的面容，他扬眉一笑，将令牌收回布袋之中，朱雀随即消失。

“多谢了。”他道：“等我出了山庄，就将令牌放到山门前的树下。”

“我知道。”倚牧点点头，目光还未从他的脸上撤离，迟疑了一下道：“那你……多保重。离开山庄后，你要去哪里？”

倚楼没想到倚牧会问他这个问题，愣了一下，笑道：“还没想好呢，荆幻这么大，想去的地方又太多。不过还是先去安宁城，南方密林对我现在的我来说还是太危险了，何况又有母亲。你也多保重吧，要成为一个顶尖的猎妖师，比我走的路要困难得多。”

倚牧不再说话，气氛一下子沉默起来。

倚楼还想着正等待自己的母亲，道：“那就……”

他的话未出口，倚牧又道：“其实……我从来没有恨过你，也不讨厌你，但我们却处在这样的立场上，既无法成为真正的兄弟也不能成为朋友。我知道……这么多年来母亲做了许多伤害你们的事，现在也一样，我替她向你道歉，并不指望你能原谅她，但这些年她所遭受的痛苦不必任何人少。”

他所说的一切，倚楼都再清楚不过，心情有些沉重道：“我会将你的话转告给母亲。”

“谢谢你。”

倚楼笑着摇了摇头，道：“若不是因为仇恨，说不定我们会成为朋友。”

倚牧跟着笑起来，笑容干净而忧郁。他突然向前一步，从怀中掏出一物，抓住倚楼的手，放在了他的掌心。却是一块洁白的玉壁，晶莹剔透，在幽暗中发出润泽的光辉，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

“这是我的随身之物，就送给你留个纪念吧。”

像是心脏被柔软的羽毛触碰了一下，一种仿佛被雨水淋湿的感觉包裹住全身，他将冰凉的玉壁捏在掌心，想着自己却没有什么好送给倚牧的东西。他情不自禁地伸手抱住了他，轻轻叫了一声：“哥。”语气已经有些哽咽。

被拥抱住的倚牧一个激灵，两个人一触即分。

“出门在外，要多加小心。”倚牧退后一步，转身离去，迅速消失在黑暗中。

倚楼心中五味杂陈，一时之间理不清头绪，只觉得命运真是会捉弄人。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将玉壁小心翼翼地收进了自己的贴身之处，刚准备离开，可身后却突兀地响起了脚步声。他匆匆回头，看到正从山上奔下的身影，一时之间，颜色尽失，惊恐万状！

天啊！

像是时光倒流，他在这里和沐涵见面的时候，夙深也出现在了这里，而这一次，仿佛往事重现，他再一次和他在此地相遇。

这是噩梦的开始，也将是终结。

“阿深！你怎么会在这里？”倚楼飞身上前，拦住了正踉踉跄跄往下跑的夙深。

可他却置若罔闻，自顾自地奔跑着，一头撞进了他的怀里。

倚楼发现他的怪异之处，浑身冰冷，一张生动的小脸在此时却像是凝固了一般，没有任何表情，漆黑的眼珠动也不动，整个人像是一具没有生命的木偶。

该怎么办？又不能放着夙深不管，此时也顾不了那么多。

而这时候，一种更为可怕的震动传来，从地底深处，像是大地悄无声息地裂开了千沟万壑。又像是万马从远处奔腾而来，激荡起烟尘四散，整座山在铁蹄的践踏下瑟瑟发抖，发出恐惧的哀嚎。

事实也是如此。

无边无际的绝望和恐惧仿佛是汹涌的潮水，他的眼中淌出了热泪，即将经历这辈子最为可怖的事情。

大地不停地摇晃着，地面开裂，旁边的树木一棵棵倒下去，露出苍老的根。倚楼抱着夙深也跟着东倒西歪，勉强支撑着。他下意识地抬头望向那巍峨庄严的镇妖塔。原本浮在半空的深黑色虚影这时候却变得极淡，几近透明，仿佛即将消失一般。一片凄厉的赤光覆盖了镇妖塔上方的天空，像是满天泼洒下的鲜血，触目惊心。

他心惊肉跳，知晓这意味着什么。

群妖从地狱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