倚城离开之后，倚楼走到院子里，夙深正跑来跑去，像只停不下来的小鸟。

“阿深。”他叫了一声。

夙深停下来，回头看他，忐忑不安，害怕倚楼会责怪自己。

“过来。”他向他招了招手。

他跑到他的跟前，声音软软糯糯，问道：“小楼哥哥，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没事。”他在他面前蹲下来，用一只手捧住他圆润的脸颊，温和道：“告诉小楼哥哥，你这几天怎么都不想回家去？”以前夙深也经常来找他玩，但没有现在这么频繁，简直就想赖在这里不走了。

“我想和小楼哥哥在一起，小楼哥哥不想和我一起玩吗？小楼哥哥是不是讨厌我了？”他楚楚可怜地凝视他，圆眼睛里蓄满了晶莹的泪。

“我怎么会讨厌阿深呢？”倚楼道：“我也想和阿深在一起，只不过真正的在一起不是时时刻刻都要黏在一块，只要彼此心里有对方的存在就足够了。”

“可是……我到家里没人和我一起玩，父亲总是很忙，姐姐们也都有自己的事情，只有我不知道干什么。晚上我一个人待在房间里很害怕，总是做奇怪的梦，可在小楼哥哥的身边，我就什么都不害怕了。”他的声音里带着浓重的鼻音。

“你还梦见那只狐妖？”倚楼脸色一变。

“嗯。昨天晚上我做噩梦吓醒了，所以才想来找你。”

“不要怕，狐妖已经被关在镇妖塔里了，不可能逃出来的，你不要害怕。”倚楼心中疑惑，难道发生在夙深身上的事情是那只狐妖在背后捣鬼？可是它已经被锁进镇妖塔，重重阵法封印禁锢之下，是绝对不可能逃出来。

夙深低下头，做噩梦只是他不想独处的一个原因，另一个原因是，他心中有不详的预感，似乎他就要失去他了，他独自一人去很远的地方，他们之后再也不会相见。他无法想象若是再也不能看见倚楼的时光，幼小的心已经开始被悲伤刺痛，所以他一步也不愿意离开他，他要牢牢地看着他，不让他离开。他想永远和他在一起。他没有把心里那隐隐的念头说出来，只希望一切都是自己多虑而已。

“我就在这里，哪里也不会去……”倚楼有些说不下去，他的承诺是这样苍白无力，明明已经决定要离开这里了，夙深年幼无知，听不出他语气中的欺骗之意。“总而言之，这两天你还是乖乖地待在家里，哪里也别去。而试灵大会马上就要开始了，我想趁着这两天好好再练习一下术法。等试灵大会一过，我便去接你过来。到时候你想留在这里多久，就留多久，可以一直和我在一起，怎么样？”

夙深咬住自己的嘴唇，而后点了点头，道：“那你一定要来接我。”

“好。”倚楼心中一轻，露出微笑来。

午饭过后，倚楼送夙深回家。

两个人手牵着手走在高墙夹持的巷道里，头顶是飞起的檐角和蔚蓝的天空，浮云舒卷。

两个人缓缓地走着，彼此都恋恋不舍，硬是把两刻钟的路程走到了半个时辰。而再长的路也到了尽头，抬头已经是青龙府邸朱红色的大门矗立在眼前。

倚楼松开手，道：“我就不进去了，你快回去吧，夙语姑娘还在等着。”

夙深一步三回头，一边走一边喊道：“小楼哥哥，试灵大会一结束你就要来接我啊！”

“我知道，你快回去吧。”倚楼朝他挥手，眼睛却舍不得眨一下，要把他的面容再一次深深地刻进心里，因为以后再也见不到了。

别恨我。

原谅我。

直到夙深小小的身影消失在高门中良久，倚楼才依依不舍地离去。

倚楼想了许久，决心将离开山庄的事情告诉怜心，可令他万万没想到的是，在这里从来没有一天快活过的怜心，却并不愿意离开。

“为什么不走？”倚楼匪夷所思。

“不是不想走，而是不能走。”怜心摇了摇头道。

“为什么不能走？”倚楼更加迷惑，道：“难道母亲不想离开这里吗？这么多年来，这个偌大的山庄一直冷冰冰的，我实在是不觉得有任何令人怜惜的地方。荆幻那么大，离开之后我们可以去任何地方。”

“现在还不是时候，你还太小了，等再过几年……”

“还要等多少年，我一天都待不下去了！”倚楼拔高了声音，嘶哑道：“我已经十五岁，马上就到十六岁，已经能够保护母亲了。”

怜心眉心紧蹙，轻叹了口气道：“还记得母亲曾对你说过的话吗？我为什么不辞辛苦地带着你到这里来，并不是因为我无法单独将你扶养长大，也不是为了想要和你父亲在一起，而是……这里才是属于你的地方，只有在这里你才能平平安安地长大成人。”

“我已经长大了。”他不厌其烦，“可是母亲，你怎么知道我是属于这里，我们对于猎妖山庄来说，明明是外人，是异族，是不被容纳的存在！”

“我……我就是知道！这是我的直觉，是命中注定不可违抗的，若是硬要反其道而行之，定然会有可怕的事情发生！”

“我才不相信什么命运！”

怜心神色慌乱，哀声道：“小楼，听母亲的话，再等几年吧，几年之后我们要离开，这么多年都熬过来了，也不在乎多几年。到时候你想去哪里，母亲都陪着你去。”

倚楼听着女人哀求的声音，柔美的双眼中含满泪水，几乎就要答应她。可是他已经没有退路了，若是两天后不离开，那个女人一定会杀了他们母子，他毫不怀疑！他坚决地摇了摇头道：“除了离开，我们已经没有其他的路可以走了。”

“为……为什么？”怜心愣住了。

“母亲，你知道父亲为什么今天会到这里来吗？”

她依旧摇头。

“昨天夜里，那个女人来找我了，她说要和我做一个交易，她替我拿到朱雀令，我们利用令牌，必须在几天后离开猎妖山庄。她已经忍耐到极限了，若是我们不走，她就会杀了我们，她说到做到。”

怜心脸色煞白，完全没有料到倚楼突然提起要离开的事情竟然是因为沐涵，而她也同样相信沐涵说出来的话绝对是言出必行。她恐惧地颤抖起来，吞吞吐吐道：“那……那怎么办？要不要告诉你父亲？”

“母亲，你还不明白吗？我们在这里已经没有立足之地了，沐涵之所以让我们离开这里，不仅仅是再因为仇恨，而是我的存在，已经威胁到了她的儿子倚牧的地位。她觉得父亲会把家主之位传给我，所以才迫不及待地要铲除我们。若是我们不走，她绝对不会心慈手软。”

他的语气突然变得悲凉起来，“就算告诉父亲又有什么用呢？若是他想做些什么，早就已经做了，又何必等到现在？在父亲的心里，妻子和儿子，一直都只是沐涵和倚牧呀！我们只不过是多余的存在罢了。”

眼泪从她的眼睛涌出来，她再也说不出话来，到这个地步，除了离开还有别的选择吗？

倚楼心痛地凝视着她被悲伤笼罩的面容，脸上已经是一片坚毅之色，为她擦去泪水，狠狠道：“为他们流泪不值得！从今以后，天大地大，再不是我们的阻碍，我会永远陪在母亲身边。”他在心里下定决心，紧紧的拥住了她还在不停颤抖的肩膀。

可是直到多年之后，他还是一遍一遍地设想，如果当时没有做出离开的选择，就算是直面沐涵，他的人生会不会有一线生机？不会像现在这样坠入深渊，万劫不复！

夙深总算很听话，一连两天都没有跑过来，父亲那边派人去镇妖塔查看了情况，并没有出现什么意外。一切像是石沉大海一般恢复平静。他焦灼不安地等时间流逝，试灵大会如期而至。不过此时此刻的他已经斗志全无，满心都是即将离开这个牢笼的兴奋和迫切。

今天晚上便是约定好的时间，倚牧会将朱雀令带到后山，一拿到令牌，他就带着母亲星月离开，绝不再有半分的停留。一想到这里，便忍不住热血沸腾，跃跃欲试。

“受教了。”青衣的少年抱剑鞠躬。

他看着面前的少年，才突然惊醒过来，原来他已经站在了试灵大会的比试场上，他却一直心不在焉。试灵大会的成败对于他来说已经没有任何意义。对手的年龄看起来和他差不多，只不过神采飞扬、全神贯注的样子和他大相径庭。他稍微凝了凝心神，提起灵力，和攻过来的少年交锋起来。

比试场地四周的高台上已经围坐满了人，几乎是大半个山庄的人都到这里来观看试灵大会了，黑压压的一片，看起来气势惊人。各家族的人都在未自家参加试灵大会的少年呐喊助威，一时之间，整个场地人声嘈杂，随着场内惊心动魄的比试而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

本来倚楼以为夙深会来为自己加油打气，可他却并没有来。他晚上就要离开，还想着走之前再见夙深一面，现在看来却是没有机会了。罢了，总是要割舍的，见了面反而徒增忧伤。

对手的实力不弱，他使尽浑身解数才将其击败，获得了第一场胜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