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妖的声音温和而沙哑，就像是清风掠过树梢，在整个猎妖山庄回荡，让人不由得心生暖意。可他才是引起这一场灾难的罪魁祸首，那如面具般完美无缺的面容之下，是同样一颗冷酷如蛇蝎般的心脏。

倚楼眼睛里要喷出火来，死死地盯着狐妖的脸。如果不是他，那自己现在说不定已经带着离开这里了，而猎妖山庄遭此一难，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机会再次离开。

而那时候他还想着遥不可及的未来，不知道自己的人生即将在不久之后终结，这已经是他最后以人的姿态看这世间万物。

而狐妖似乎也注意到他的目光，轻轻扭头注视着他，明明隔着数百丈的距离，可两个人之间的距离仿佛近在咫尺。他甚至能看到他眼中流转的波光，宛如两颗熠熠生辉的绿宝石，柔柔媚媚的一笑，当真是倾国倾城。

狐妖的话犹如一石激起千层浪，众人纷纷叫嚷起来，猎妖师的尊严和使命不允许他们向妖族低头，哪怕是妇女和小孩子，都捏紧了拳头，随时准备着冲上去决一死战。但选择的权力并不在他们的手中，众人的目光一齐会聚到族长夙溟的身上，他才是决定妖族去留的关键人物。

夙溟在和巨猿交手的时候受了不轻的伤，可他依旧挺直了脊背，面色冷厉，没有半分示弱的意思。他的外面看起来依旧安之若素，就算高山崩于眼前也面不改色，可这仅仅是外面，身为族长，让妖族逼迫到这种地步，他已经没有脸面再担任族长一职，愧对祖祖辈辈。可是此刻的他必须肩负起保护全族的使命，猎妖一族绝不轻言放弃。

整个试炼场再次变得鸦雀无声，他扭头看着所有凝神望着他的众人，每个人的眼中都有火焰燃烧，都显示出了必死的决心。可是猎妖一族不能灭亡，今天死去的人已经够多了，他决不允许再死一个人。他的心中已经做出了选择。

狐妖继续道：“这世间猎妖山庄只有一个，猎妖师一族也只此一个，可妖却是无穷无尽的，像是烧不尽的野草。今日，你放我们离开，明日你大可以再将我们抓起来。你们人类不是常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么？”

他的这一番话显然让不少人动心了。

对呀，猎妖师可以抓他们一次，也可以抓他们千百次，没有必要在这时候退至悬崖绝境。只不过这么多妖族重归南方密林，对于手无寸铁的人们来说，却是一场浩劫，不知道又有多少人会因之而失掉性命。

世间难得两全法，总有人要做出牺牲。

夙溟看了一眼站在身边其他三位家主，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问道：“三位家主，你们怎么看？”

有伤在身的三大家主同样面色苍白，他们心中也做出了决定，一齐点了点头。

夙溟重新看向狐妖，声音如洪钟大吕震人耳膜，高声道：“我答应你们。”

狐妖面上一喜，群妖发出狂欢，猎妖师咬紧了牙，心有不甘，却无可奈何。

“朱雀家主，打开阵法，放他们离开。”他对倚城道。

倚城浑身一震，却露出了为难的神情，朱雀令并不在他身上，他无法打开阵法。他摇了摇头，身旁的白虎家主墨雪立刻明白，上前一步，取出了随身携带的白虎令牌，将灵力注入其中，令牌很快发出刺眼的强光。

一声惊天动地的虎啸声咆哮而出，灵力凝成背生双翼的白虎神兽，从令牌中挣脱出来。白虎的身躯越来越巨大，逐渐膨胀到数十丈高，仅仅是一个虚幻的影子，却散发出了令人心惊胆战的恐怖气息。白虎振翅而飞，越上半空，朝下山之路飞奔而去，很快便与笼罩住山庄的第一个阵法相撞。

一张光芒组成的巨网在夜色中显露出来，阻挡住白虎的去路，一时间咆哮声不绝于耳。白虎用庞大的身躯猛烈地撞击着光网，连撞三下，光网应声而碎，破开一个大洞，将阵法打开了。白虎穿过破洞，一直向前奔去，一路将沿途所有的阵法都打开。

群妖发出海啸般的欢呼声。

“多谢了。”狐妖面露微笑，身下的大蛇首当其冲，庞大的身躯迅速的穿梭而去，跟在白虎的身后向山庄外冲去。其他几个巨妖也紧随其后，再接着那些修为稍弱在与猎妖师的厮杀中幸存的妖族，都发狂一般地冲出这个牢笼。

还留着性命的妖族很快就走了个一干二净，被暂时打开的阵法再度合上，光网融进夜色中，像是不复存在一般。

镇妖塔终于恢复了原有的景象，黑色的塔身在幽暗中显露出来，山上到处都是妖和人的尸首，腥气四散。

整个比试场上只剩下了猎妖师，众人都松了一口气，总算逃过一劫。而劫后余生的喜悦转瞬即逝，不知道有多少猎妖师在和妖族的战斗中永远地失去了生命，空气中满是浓烈的血腥气。整个山庄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中，一个人发出了低低的抽泣声，更多人留下了悲痛屈辱的泪水，无数人的哭泣声汇集在一起，像是一首送亡灵归去的悲歌。

可妖族怎么会平白无故地冲破镇妖塔？到底是谁引起了今夜一场史无前例的悲剧的发生？不可饶恕！

最提心吊胆的是倚城，从他发现朱雀令不在的那一刻起，便意识到灾祸的降临。而能神不知鬼不觉地从他的身边偷走朱雀令的人，除了沐涵再无其他。今夜大乱之后，他便没见到过沐涵，也没有见到倚牧、倚楼两个儿子和怜心。他的心里不仅仅是担心，更多的是害怕，似乎属于他的不幸，才将正式降临。

白虎家主墨雪收起了令牌，眉头紧皱，上前一步，对于沉默不语的夙溟问道：“族长大人，今夜发生的一切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妖族怎么可能冲破镇妖塔的封印？若是没有四大家主的令牌，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事。今夜从镇妖塔中逃出的妖，全都是是镇妖塔上三层的，这意味着绝对是有人用家主令牌打破了镇妖塔的禁制，将群妖放了出来，酿成弥天大祸。”

她下意识地想让身为族长的夙溟给她和所有人一个交代，可话刚刚出口，她便扭头去看刚刚无法拿出朱雀令的倚城，目光徒然锐利如鹰隼。

倚城一语不发。

隐在人群中的倚楼下意识地捏紧了怀中的朱雀令，简直想将这个烫手山芋扔出去，可思前想后，并没有动作。

夙溟沉吟片刻，却道：“……这不是该追究责任的时候，先统计一下伤亡的人数，及时对伤者进行救治……”

可他的话还没有说完，一个女人突然尖叫着从黑暗中冲了出来，高声吼道：“倚楼……倚楼……你给我滚出来！”女人披头散发，如逼至绝境的野兽殊死一搏般闯进人群中，人们措手不及，纷纷让开路，她的怀里还打横抱着另一个人。

竟然是折返至后山寻找倚牧的沐涵，竟然在这时候突然出现，歇斯底里地叫着倚楼的名字。

倚城的心猛地一沉，连忙上前拦住几近癫狂的沐涵，看清她怀中的人时却如同被惊雷当头击中。她怀中的人已经不算是一个完整的人，而是一具被啃噬掉半边身体的尸体，脖子被咬去大半，勉强连在肩膀中央。整张脸面目全非、惨不忍睹，已经让人认不出到底是谁。可他下垂的一只破破烂烂的袖子，被噬尽了血肉只剩下枯枝般的骨头，还死死地抓着那把赫赫有名的神剑，龙渊。

那是——倚牧！他已经死了！

“天啊，这是……牧儿！”倚城难以置信，一时之间所有的镇静沉着土崩瓦解，看着那张血肉模糊的脸，悲痛欲绝，老泪纵横。

沐涵目光如火如炬，满是怨毒仇恨地扫过倚城的脸，而后看向人群之中，声音越发尖利道：“倚楼，倚楼，我知道你在这里，你给我出来！”

倚楼呆若木鸡地立在人群之中，只不过已经被这突如其来的噩耗给吓傻了。自从他丢下倚牧逃走之后他的心里便有了可怕的念头，他恐怕凶多吉少，却还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他会没事，他一定能坚持到其他猎妖师，坚持到沐涵去救他。一线生机还未断绝，他的心一直这样绝望的幻想着，留存着微弱萤火的希望。

可沐涵疯疯癫癫地冲过来的时候，事实血淋淋的呈现在眼前，一切避无可避。他只觉得仿佛天塌一般，那个少年最后执剑阻挡群妖的身影仿佛还在眼前，一直被自己看不起的人，那时候勇敢无畏得像个将军，他却如缩头乌龟般留下他独自逃命。

“倚楼！”沐涵凄厉的声音如针一般钻进他的耳朵里。

倚楼浑身一震，眼泪悄无声息滑过脸颊，醒悟过来。他擦了擦眼睛，已经挺直了身躯，咬紧了牙。

自他弃他而去的一刻开始，他便应该有面对这一切的觉悟。

可不等他踏出一步，怜心死死地抓住了他的手臂，满脸恐惧地摇头，从牙缝里挤出声音道：“别去……”

他回头看着怜心和夙深望住他的双眼，轻声道：“他是为我而死的。”

怜心一滞，不由自主地松开手。

倚楼转身穿过人群，怜心和夙深也只好紧紧跟在他的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