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给扰乱，今夜不知道死了多少猎妖师，他们的兄弟、父母、孩子在混乱中失散，也许已经永远地沉睡在了镇妖塔下，悲伤再度涌上心头，一时之间无数人低头啜泣，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夙溟看着状若疯狂的沐涵，泣不成声的倚城，心里深深地担忧着夙深。晚上走得匆忙，不知道他现在身在何处，有没有遇到危险或是受伤。不过他事先叮嘱好了所有侍女，待在府中哪里也不要去，不知道现在是不是还在家里。而他的心也一直惴惴不安，似乎还有什么大事要发生，因为在离开家之前他发现青龙令牌不见了。

“倚楼，你还想当缩头乌龟到什么时候？”沐涵继续放声大喊。

倚城渐渐恢复平静，隐去眼泪，疑惑不解地问道：“牧儿的死，和楼儿有什么关系？”

“你应该亲自问问你的好儿子！”她咬牙切齿。

“我就在这里！”就在这时，少年清朗的声音传来，如空谷清亮的雨声。倚楼徐徐地穿过了重重人群，所有人的目光都汇集到他的身上。

沐涵的目光如利箭般射向他，七星剑锋芒毕露，指向他的面容，激愤道：“我要让你替牧儿偿命！”

倚楼神色悲伤，却无半点惧色，目光灼灼地与她对视。

夙深不知道眼前的这一切是怎么一回事，今夜发生的一切完全超出了他的认知，他害怕地抓紧了怜心的衣袖，看向不远处的夙溟，低低地叫了一声：“父亲。”

“阿深！”夙溟看到自己忧心如焚的儿子突然出现在自己眼前，来不及疑惑，悬在半空的心终于落地，连忙道：“快到父亲身边来。”

夙深抬头看了看正和沐涵对峙的倚楼，又看了看仿佛灵魂出窍一般呆滞的怜心，松开手，迅速跑到了夙溟的身边，抱住了他。

“阿深。”夙溟见他完好无损，才紧紧地抓住了他汗涔涔的小手。

夙溟大概猜测到目前的情形，关于倚城一家人的恩恩怨怨早就不再是秘密，私下里他也略有耳闻。不过亡者的尸首还在后山，目前最重要的是先处理伤亡，而不是执着于私人恩怨。

他上前一步，道：“朱雀家主，夫人，人死不能复生，你们节哀顺变。”他话锋一转，拔高声音道：不过，现在最重要的事还是去拯救活下来的人，所以其他人……”

“慢着！”沐涵高声打断他，眼中显露出狠绝，厉声道：“镇妖塔为什么会无缘无故被破？以至于群妖大乱，酿成如此大祸。你们难道不想知道始作俑者是谁？不想知晓这一切的前因后果吗？”

众人勃然大怒，沐涵的一句话掀起惊涛骇浪，纷纷叫嚷起来。

“罪魁祸首是谁？”

“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决不能饶恕他！要让他付出代价，死不足惜！”

倚楼浑身颤抖，看着沐涵染着鲜血的面容，目光阴狠得像地狱归来要索命的鬼魂。难道……沐涵要将这个罪名嫁祸于他？让他来背这个黑锅？朱雀令还在他的身上，正好是铁证，他有一百张嘴都说不清。可镇妖塔并不是他打开的，他只是想离开这里而已，而他要是说出真相，那就是要将夙深供出去，可夙深还是个孩子，众人只会相信是他干的。

沐涵好狠毒的心，比起一剑杀了他为倚牧偿命，让他背负罪名，受尽千夫所指，万人怨恨，更加痛苦得多！

还怎么办？他惊惧交加，冷汗淋漓而下，脑筋飞快地转动着，却找不到任何一个可以为自己洗脱罪名的理由。他毕竟只是个十五岁的少年，被逼迫到这一步，已经离万丈深渊不远了。

果不其然，沐涵再度开口，剑锋一抖，再次指向他，高声道：“罪魁祸首便是倚楼！”

“怎么会是他？有什么证据？”人群再度爆发出哗然声。

倚城面色煞白，承受不住这接二连三的打击，身躯摇摇欲坠。他声音发涩，嘶声道：“这……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不……不是我！”倚楼尖声吼道：“我没有那么做！”

沐涵冷笑道：“还想抵赖，你身上的朱雀令便是铁证，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朱雀令？”倚城呼吸一窒，问道：“楼儿，朱雀令怎么会在你哪里？”

“我……我……”他吞吞吐吐，他把令牌从怀中拿出来，哆哆嗦嗦地递给倚城，道：“朱雀令是在我这里，但这是……是倚牧拿给我的！”

“死到临头了还想将罪名嫁祸而牧儿吗？他为了救你命丧黄泉，你就是这么来回报他的吗？”沐涵声冷凛冽如冰。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就算朱雀令，那也不能说明我就是凶手，除了我之外，其他几位家主也有令牌……”

沐涵骤然打断他道：“你的意思是其他几位家主打开了镇妖塔吗？”

墨雪、沐熠猛然变色，齐声道：“我等绝不会这样做。”

“不是小楼，不是他，我可以作证！”这时候怜心突然怒吼出声，上气不接下气道：“我一直和他在一起，他没有做！”

“你是他的母亲，自然会为他说话！”沐涵一句便搏回了她的证词。

“不是我！”倚楼战战兢兢道：“少主……少主一直和我在一起，他……他可以替我作证！”他凝视着躲在夙溟身边的夙深，伸出一只手来，想要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用仿佛要断气一般的声音道：“阿……阿深，你一直和我在一起的，你……你快告诉大家，我没有用令牌打开镇妖塔，我没有那么做，你快说……”

众人的目光又一齐汇集到夙深的脸上。

他的小脸苍白得可怕，不知道大家为什么要看他，也不知道小楼哥哥在说什么，他的脑袋一片空白。

“阿深……你快说，小楼哥哥求求你了……”

“阿深，快和楼儿作证呀！”怜心抖如筛糠，泪流满面。

夙溟皱了皱眉，看向不停往自己身后缩的夙深，道：“阿深，你知道什么，就说出来吧。”

沐涵害怕夙深说出对倚楼有利的话，连忙道：“他一个小孩子说的话怎么可信？”

“那你说的话就可信吗？你分明恨我，谁能证明你说的话是不是无中生有来诬陷我？”倚楼怒不可遏地反驳道：“小孩子说的话是不会骗人的！阿深，你快给小楼哥哥作证！”

夙深畏惧地缩着身体，牙齿咯咯作响，喉咙像是生锈了，他想说话却说不出来。刹那间，他的眼中闪过了丝缕的波纹，像是深绿色的湖面泛起了涟漪。他似乎不再害怕了，从夙溟的身后走了出来，瞪大的眼睛看了看殷殷期盼的倚楼，又看着正等待着一个答案的人群，用清亮的声音道：“我亲眼看见小楼哥哥拿着朱雀令，进了镇妖塔！”

他的声音如同海啸般盘旋在人群上空，经久不衰。

倚楼只觉得脑袋里轰的一声，有什么倒塌了，激荡起满天尘埃。他一瞬之间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只觉得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天旋地转，山倾海覆。为什么？为什么夙深要那样说？他那张天真可爱的小脸上还带着笑容，似乎还不知道自己的一句话就把他打入了万丈深渊。为什么？

他不是他最爱的小楼哥哥吗？

他不是那个无论如何也要站在自己身边的孩子吗？

他不是用生命将他从妖族的爪牙下救了出来吗？

他不是从来没有一刻抛弃过他吗？

那他为什么如此轻易地就抛弃了自己呢？

原来，无论怎么喜欢怎么爱护的人到头来还是要离他而去呀。原来从一开始就没有站在他的身边呀，从始至终都不过是他一厢情愿地喜欢着他。他的双腿软软地跪在地上，眼泪一滴滴落在地面上，像是整个世界最后一场雨。

沐涵仰天大笑，喝道：“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夙溟也不相信倚楼会这样做，问道：“阿深，你再好好想想到底是怎么回事。”

“就是这样的，我看见小楼哥哥拿着朱雀令打开了镇妖塔，他还说他要离开这里，他恨这里恨所有人，要毁了一切。”

不可原谅！

众人暴跳如雷，一起爆发出山呼海啸：“他是罪魁祸首，杀了他杀了他！为所有人偿命！”

"杀了他，杀了他！”

“不……不……”还有怜心不肯认输，跪在地上道：“不是小楼，不是他……不是他呀……”

“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呼声一浪高过一浪，如排山倒海般压过来，他被无边无际的汪洋淹没。

“救救他……快救救他……”她心惊肉跳地目视着所有燃烧着仇恨火焰的人，心里充满了绝望，最后的目光凝聚在倚城痛心疾首的脸上，连忙爬过去，道：“你相信他，求求他，求求你救救他呀！他是你的儿子，你救救他吧……我给你磕头了，求求你。”她猛地把额头磕在地上，砰砰作响，鲜血流淌至眼睛里。

倚城动也不动，闭上了眼睛。

倚楼突然回过神来，眼前只有不停地无动于衷的男人跪地磕头的母亲。他缓缓地站起身来，弯腰将女人从地上拉了起来，柔声道：“母亲，别这样。”

女人用血红色的眼睛悲哀地看着他。

夜晚是如此漫长，似乎永远抵达不了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