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黍眼珠子滴溜溜一转，一计又上心来，他扯了扯嘴角，捏起靠在笔架山上的狼毫继续泼洒笔墨。

待得夜尽天明，晨鸡报晓，夏黍才舒展了下身子，只听得浑身骨头都咔咔作响。夏黍捏了捏安神穴。此刻他手边一左一右分别有一大一小两张宣纸，他拾起其中不过巴掌大的一张，对光看了看，确认墨迹已经完全干涸就从怀里掏出那把骨扇，右手食指和中指一用力，就将鸱尾吊坠掀开，露出翠绿色‘玄天’二字来——原来这竟是个印章！

夏黍将其在那张宣纸上用力一按，接着将宣纸卷起来推开后窗，一只老鹰已经停在那里恭候多时了。这是夏黍从小亲手养大的老鹰黑将军。见着夏黍，黑将军登时亲热地凑过来以头蹭夏黍的手背，夏黍抬起左手摸了摸黑将军的头顶，右手将那卷作一团的宣纸塞进黑将军左腿上绑着的一小截细细的竹筒里。

黑将军低下头跳了跳，似乎是在确认信物已经被放好，接着看了夏黍一眼张开翅膀，冲天而去。

拍拍手，夏黍转身回桌前用黄铜镇纸压住另一张宣纸，施施然打水烧水去也。既然翠屏寒烟走了，这里也没得别的人来伺候他，是以又恢复了在竹苑那般自生自灭的生活。

宣纸被夏黍仔细收捡了起来，他晓得现在不是祭出这一计最好的时刻，耐心嘛，他有的是！可大皇子就不一定了。眼下大皇子虽然没对他做什么，可夏黍晓得他好不容易挣来的只比小指甲盖儿大不了多少的信任几乎已经要重归于零了。不得信任怎么挑拨离间？既然时机不到，那么制造时机不就好了？

天时、地利、人和。现在夏黍也就占了个地利——离大皇子近，什么关于他的消息和举动都能在第一时间探听。剩下的，可不得自己挣么？

夏黍装病受惊一连在风怀阁足不出户三天。其间第二天夜里二皇子殿下就特意来‘亲切慰问’了夏黍‘负荆请罪’的‘带病之躯’，并且送来一小袋颗粒饱满光泽莹润的珍珠聊以慰问。

用张廷焯的话来说就是‘夏黍抱着装珍珠的袋子‘感动’得半天说不出话来’。其实他哪晓得夏黍那时正在痛心疾首张廷焯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这么大一把珍珠送出来也不眨眼。他夏黍可养着钟山上那么大一支军队呢！粮草、兵器、盔甲、棉衣哪一样不要银钱？夏黍恨不得每一分钱都掰成两份花！这些养在深宫的皇亲贵胄，果然挥霍无度啊挥霍无度！简直昏聩！

第三天晚上夏黍再次见到黑将军，就在黑将军欢快地吃夏黍中午特意留下的剩肉时，夏黍看着黑将军带来的小纸条，露出了温柔又瘆人的笑意。

大皇子啊大皇子，你的好时候，来了！

接下来的半个月里，关于大皇子爱民如子，慷慨解囊赈灾的传闻就如同吹来的冬风一般，突然满了整个岩都。

大皇子起初听到这个传闻并不以为意，只当又有某个官员要讨好他，才故意教人传诵这些话来。两年前他曾奉皇命去岩国属地郅地赈灾救民，那时他同地方官员中饱私囊了不少，但因着欺上瞒下的手段高明又加之岩皇亲信中不乏一些支持他的官员，几方寰转之下赈灾完美收官，他还博了个好名声，此后不少官员有求于他时总是免不了接着这事儿客套恭维一番，他已经见惯不怪了。直到后来传闻没有平息的趋势反而俞传俞烈张茂源心里才隐隐有了不对劲儿的感受。

忽的一日下午张茂源被突然宣进御书房，莫名其妙领了一堆奖赏回来，直到晚饭了了，上榻闭眼之际心头才蓦然一跳，知晓了岩皇的意思。

这岩虽然土地辽阔，但是多盐碱地和裸岩石砾地，因此可耕种之地不多，每年冬季粮食紧凑。加之岩国兵力强盛，为了养活这些士兵，每到冬天，粮草总不免成为岩皇头痛的一个问题。而前些日子里他听说靠北的边陲之地突然爆发了口蹄疫，死了不少牲畜，往常要靠风干肉干和冰窖里的冻牛羊肉过冬的边塞之民的生存变得艰难起来。加之今年那边雪又落得格外地大，格外地早，有些买不起炭火又没有囤够柴火的贫寒人家，已经活活冻死了好些。

张茂源心头一计较，顿时浑身冷汗，他‘腾’地坐起身来将进御书房后同岩皇的对话都再三咀嚼过后发觉确实无甚纰漏，这才缓缓送出一口气来。

安蓦柔若无骨的身子缓缓靠上张茂源的背部，双手搭在他肩上力道适中地按着，柔声低语道：“可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要紧事？”西郡王妃的寿辰已经过去好些日子，安蓦本就直觉那夏黍不是个省油的灯，再加之之前大皇子想强要夏黍那一出，安蓦收了眼线的消息哪里还能安坐得住，一番收拾妥当就忙不迭赶回了钟黎宫。

张茂源伸手捉住安蓦搭在他肩上的左手，一把将人扯进怀里抱着，后怕道：“只差那么一点，可真就有要紧的事了。”

安蓦不明所以，但还是乖乖窝在张茂源怀里轻轻点头，温顺地像一头小鹿。

第二天朝会上大皇子自请开放私库赈救北地灾民，言万民所受之苦，如剜他心，言之动情之处，不禁潸然泪下，语不成声。

众皇子见状纷纷表示愿意为岩皇分忧，四皇子更是请直上北地，誓要抬棺赈灾，灾不平，人不回！但岩皇念及四皇子身体一向欠安，未准，只将赈灾之事全权交由大皇子处理。

回到钟黎宫，张茂源看着明黄纸上遒劲有力的字迹，一咬牙，下令打开私库，统统换成粮草北上赈灾！

闻此消息的夏黍一乐，眼睛眯成一道细线，笑得见牙不见眼，他唤来黑将军，又一封信被带了出去。大冷的天儿，夏黍扇着骨扇只觉心潮澎湃热血翻涌——那可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