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羊风尘仆仆从医院赶回家，入眼的仍旧是隐没在夜色中冰冷没有亮起昏黄色暖光的窗户。

五年来，连羊每次回家总是多了分急促，期冀着这次会有什么不同，也许那小扇窗户会发出莹莹暖光，也许一开门，就能瞧见小虎牙对自己咧开一个灿烂的笑。

可惜什么都没有，推开门，是毫无人气漆黑空荡的客厅。

连羊心里一阵落空，将沾了医院消毒水的外套脱下来，搭在沙发上，把自己扔进沙发里。

他刚去医院见过自己穿连裆裤长大的兄弟，自己这次犯了傻，为了那三分相似的眉眼，把自己兄弟的爱人给伤着了。

连羊有些自嘲，向来聪明稳重的性格，一旦涉及到晏潇这两个字，就张皇无措，只能用一些幼稚可笑的行为掩饰，从前是这样，现在是这样，难怪，他的小虎牙还不肯见他。

捞过一个抱枕箍在怀里，似乎这样能减轻心脏传来的阵痛。

想起这段时间跟着自己的白晓，连羊知道是白家的小少爷，家里还算富裕，是个缺爱的中二期幼稚小孩，脾气坏了点，可人还不算差。

那眉眼透着三分机灵，一望向连羊，就牵扯出脑海中那双晶亮水灵的星眼，以及那两颗白灿灿的小虎牙。

白晓跟着自己已经有些时间了，连羊除了偶尔空闲时把人叫过来陪着发呆，其余什么也没做过，他只是实在没有抵抗能力，面对与晏潇那几分相似的影子，他说服不了自己就这样让它从身边溜走。

这次，因为这三分相似，把兄弟得罪了，好在是从小一起摸爬滚打的，看在他事先不知情，没过分计较。

他念旧的方式错了，继续下去只会一错再错，连羊是个商人，懂得及时止损，跟白晓断了来往。

奔波了一天，前一晚才从国外回来，脚还没沾地，就接到兄弟的消息，又慌忙赶往医院，再回来时已经过了连羊给自己定下的回家时间。

这几年，不管飞得再远，路途再劳累，连羊也要回家，他怕错过，他总是忍不住想，他的小虎牙是不是会在他不在时，偷偷回来，又偷偷走掉，躲在暗处，看他疲惫又沮丧的神情偷乐，借此报复他曾经的漠视疏离和不作为。

这种想法却总是在冒出来的第一时间就被连羊自己否认掉，他的小虎牙善良又坚强，才不会用这种低劣的幼稚手段来报复他。

歇息了一会，连羊觉得恢复了些精神，走上二楼，进了右手边的房间。

这间房间的主人不是他，只是连羊觉得自己不待在有那人气息的地方，他会疯掉。

房间的成列足够简单，简单到一眼就可以看出房间的主人是个房客，在连羊前十多年的认知里，也确实如此。

房间的主人谨小慎微，不让自己的东西多一分占据这个家里的地方，十足十摆正自己客人的地位。

房间里的东西连羊大部分都没动过，只是衣柜里多了他的衣服，浴室里多了他的洗漱用品，书桌上多了他的文件和电脑。

要说其他的改动，最明显的，是连羊把书桌前的墙改成了照片墙。

墙上的照片大多像素模糊，充满年代的气息，每张照片都是从那几年非主流中二时期学生间流行的功能机中找出来的。

连羊发现这些照片时，情绪激动，手指抖得差点拿不稳手机。

十五六岁痞里痞气的张扬少年被定格在镜头下，似乎把晏潇眼里所有关乎于连羊的美好都记录了下来。

每张照片的角落里都会露出一张笑眼弯弯的小脸，拍照的人可能怕挡住被拍的人，两颗小虎牙只露了一颗，却显得更加可爱。

照片把年少美好的时光和不加掩饰的爱意封存下来，让连羊在物是人非的现在得以慰藉。

照片被连羊洗了出来，表了相框，挂在墙上，满满一整墙，全是他的小虎牙对他汹涌的，热烈的感情。

五年来，一千八百多个日夜，枯燥无味，乏善可陈的日子，连羊都靠着这些照片度过。

那部老旧的功能机在照片全部导出的一个星期后，再也开不了机了，连羊舍不得扔掉，找了一个小盒子，放在里面，好好保存了起来，关乎晏潇的一切，他都以珍之重之的态度好好珍藏着。

对于曾经对这一切熟视无睹，呲之以鼻的自己，连羊悔恨又气恼，如果他温柔一点，耐心一点，放下自己的姿态，或许他就不会弄丢他的小虎牙。

连羊抬手轻轻抚过照片上少年的眉眼，岁月恬淡，时光轻柔，怎么那时的自己就不懂得那抹温柔...

连羊回忆起刚到自己家的晏潇，那时的晏潇才六岁，小小的个子，矮了他一大截。小晏潇踏进自己家中就懂事乖巧地问过每一个好，一双汪着水的大眼睛，蒲扇般的睫毛，让瞧见他的人都忍不住赞叹，连老大去哪里捡了个懂事机灵的宝贝回来。

那时的连羊是对自己领地和所有物充满占有意味的幼兽，对入侵领土的晏潇呲牙咧嘴，摆出十足的压迫与威胁，半分都不愿让晏潇靠进，恶狠狠的瞪着这个新来的弟弟。

可晏潇不怕他，黏糊糊的过来，亮着小奶音，乖巧地喊了声“哥哥”，还毫不吝啬，给了个讨好的笑。

连羊没想到自己的威胁不起作用，愣住了，但心中的厌恶未减半分，此后就认定自己是厌恶眼前这个小包子的，明明是个没长大的奶团子，身上却带着违和的世故和圆滑，小连羊认为这是不真诚和虚伪的表现，生在连家，这样的人见过不少，他不喜欢跟这样的人玩。

连羊不明白父亲为什么要听信那老神棍的话，老神棍说连羊他爹连鹤身上戾气太重，家里往上数三辈都是土匪头子，手上抓着擦边球的生意会有血光之灾，还会牵连家人，解决办法是多行善积德，懂得取舍。

在连羊信誓旦旦以为自己的父亲不会听信这种荒诞话时，连鹤就跑去福利院资助了一个孩子，在一群小孩中选了懂事开朗的晏潇，不光约定资助晏潇上学，还要接晏潇来家里住，为了给连羊作个童年玩伴。

连羊才不需要谁陪，难道有自己一个孩子还不够吗？突然出现的晏潇让连羊避之不及，竖起浑身的刺毛儿。

那时连羊的母亲在几年前的一次意外中逝世，连鹤痛失爱人，心中责怪自己，对儿子抱有歉意。

碰上神棍这番定论，觉得心神不宁，总想讨个安心。

连鹤就当做慈善，去福利院资助了晏潇，认为连羊常常一个人在家，免不了有些孤单，顺便就把晏潇接了回来，手头的生意开始抛得抛，洗白的洗白，现如今到了连羊手里，早已成了根深蒂固的商业大厦，没什么人再能轻易撼动。

现在连羊却想，要是时光能够倒流，回到过去该多好，他一定一定，从晏潇进他家门开始就护在怀里，谁也不能讨厌，谁也不能欺负。

连羊甚至有些怨恨当年的老神棍，他总觉得老神棍害了晏潇，让晏潇到他们家来，让他们将晏潇所有的好运气都耗光殆尽，以至于他的小虎牙过得那么幸苦，但连羊清楚，晏潇的大多数痛苦追根究底，是他造成的，责怪谁也毫无用处。

而连羊不知道的是，在晏潇心里，能够遇上连羊，是贫瘠人生中最大的幸运，是赐予他的一颗星星，那点微光，已经足够照亮他整个生命，拥有无可比拟的勇气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