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长为足够坚强的大人，所有悲伤和难过都不再宣之于口。

连羊总是很早睡，又很早清醒，早睡是为了快点见到小虎牙，只有在梦里他才有这个机会，很早清醒是因为，梦里的小虎牙过得不好，总是惊得他浑身冒汗，吓破了胆儿。

连羊揉按一会发胀的太阳穴，掀开被子下了床，生活和工作是他日复一日要做的事儿，不能为了悲伤的情绪就搁置一边。

两年前连鹤正式把公司交到连羊手上，自己打着疗养的由头搬到了国外居住，此后连老大的名号逐渐退出商界，反而是连羊这两个字愈加响亮。

兼职司机的容秘书将早餐递给连羊，是一个三明治和一瓶牛奶，在车上吃早餐，是连羊这些年的习惯，他不想在家中独自一人用餐，总是多了点寂寞的感觉。

连羊打开牛奶喝了一口，咂咂嘴，今天的牛奶不够甜，牛奶不是他爱的东西，是他的小虎牙喜欢的，但现在，连羊爱屋及乌，晏潇喜欢的东西，他都要尝试并保持成习惯。

车子在去公司路上第一个红灯处停下，容秘书借此空隙跟连羊说了下工作上的事儿“连总，陽城的开发项目需要您亲自过去一趟，那边当官的喊得紧，推不掉。”

陽城位于地图板块的西南边，是个小县城，日照充足，冬季如同暖秋，是个适合养老的地方，这些年在大力发展旅游业，连羊也要过去分一杯羹，连羊明白，开发项目，商政少不了打交道，这一趟不去不行。

只是找不到晏潇的日子越长，连羊就越加不愿离开京城，他总觉得在这地儿守着，总能守到他想找的人，与此同时，连羊又有些矛盾，对去新的地方，还是抱有些许期待，或许...这一次...就能找到呢？或许呢？

连羊捏着手中关于陽城的资料夹沉思了半晌，在快到公司时给了容秘书回答“下周吧，你跟我一起去。”得到回答的容秘书点点头，轻轻“嗯”了一声，表示知道了。

临上飞机的前一晚，连羊收好行李，在照片墙前坐了半晌，一遍又一遍用眼睛抚过少年的面容，刻在脑海里，印在心里，眼里是柔情似水，轻声道“我很快就回来。”

第二天飞机刚落地，容秘书就接到那边的消息，说是已经安排好接风宴，让他们直接过去。地方就在安排好住处的酒店，连羊他们放好行李就可以下楼吃饭。

说是接风、吃饭，来往的却是酒水，容秘书打量一下自己老板，面容尽显疲惫，看来昨晚又没睡好。

可应酬这东西，不是说不去就能推掉的，容秘书把情况告诉连羊，连羊揉揉眉骨，点点头表示知道了，之后靠着车椅背眯眼休息。

明明很短的路程，他却做了好几个光怪陆离的梦，醒来什么也不记得。

等连羊他们到了订好的包厢，圆桌已经围坐好了一圈人，连羊大致扫了一圈，心里大概有了个底儿。

让他有些意外的是，自己的发小谢一琦竟然也在，谢一琦瞧见他也有些意外，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连羊觉得谢一琦惊讶的不是他会碰这个项目，而是一些他所不知道的其他事儿，他总觉得关于晏潇，谢一琦知道些什么，当年他也问过，可谢一琦就是不说。

当年高三下学期谢一琦对晏潇的态度明显有些转变，毕业后谢一琦就直接去了国外，在晏潇消失的前一段时间才回国，连羊总觉得他们之间有事儿，可他没问。

酒桌上推杯换盏，不一会儿，满肚子酒水，桌上的菜倒没什么人动过，有个二十刚出头的小孩，不知是哪家的公子哥被带出来历练，小屁孩挺能喝，不停地敬连羊酒。

连羊觉得酒精已经开始发挥作用，脑袋有些发晕，看着那个二十啷当岁的小公子哥，恍惚间想起当初拼命在酒桌上为他挡酒的身影，心下流过一阵酸涩。

那会儿连羊刚上大学，连鹤已经开始带他游走各种商业酒会、饭桌，年轻人少不了在酒桌上被叔叔伯伯们劝酒，连鹤不好拦也有意锻炼连羊。

连羊那会总是喝到吐，这样一两次后，出去时晏潇也要跟着去，嬉皮笑脸，露着两颗小虎牙凑到连鹤面前“连叔儿，带上我呗，我也想涨涨见识不是。”

连鹤压根儿不把晏潇一小屁孩看在眼里，只是当年大发慈悲资助的一个孩子，就算外面的风言风语传得再厉害，该是连羊的东西，他抢不走，更何况亲儿子每次都被喝成这副惨样，当父亲的要说一点不动容那不可能。

连鹤扎根社会群体几十年，看得出晏潇对自己儿子有些不一样的感情，小孩的事儿他不多管，但是有心甘情愿替连羊挡酒的，他也乐意糊涂一回。

晏潇长了张巧嘴，饭桌上能言会道，把各位叔叔伯伯哄得开心，酒也一杯杯下肚，连羊这边冷清许多，可商场上的老狐狸都不是白当的，谁都知道连鹤这是找了个托替自己亲儿子，就算晏潇再能喝，再能说，连家的家产也还是在连羊手里。

那时的连羊偏看不通透，只觉得晏潇狡猾又奸诈，一副典型的市侩模样，心里的厌恶积累起来，对待晏潇的态度也就越来越差。

阵阵发疼的心脏将连羊从回忆中拉扯回来，每一想到自己曾经的恶劣行径，他就巴不得时光穿梭，倒流回去，将当时傻气又幼稚的自己给打醒，好让他不要错过那个满心满意都是自己的小虎牙，一定要捧在手心里，疼着，爱着，一直护着。

像被锁链箍住了喉咙，连羊心里发闷得紧，找了个上厕所的借口，溜到了酒店后门。

外面暮色已深，街上的霓虹都纷纷亮起，把这个世界烘托得五彩斑斓，装点得朦胧又迷幻。连羊靠墙点了支烟，烟雾随着风势向上升腾，和夜幕融为一体。

因为视力不错，连羊注意到后门边上有个小工，正放下手中装满白瓷盘子的蓝色碗框。季节已是深冬，这人不知是不是仗着陽城的冬天比较暖和，身上只穿了件薄薄的长袖衫，明明夜晚的凉意还是不容小觑。

那人背对着连羊，腰间系着酒店统一发放的围裙，细细的带子栓得有些紧，衬得那腰盈盈一握，愈发纤细，一个手掌大概就能包完，连羊想，他的小虎牙也是这么瘦，怎么都吃不胖。

这种熟悉的感觉，让连羊的呼吸都重了几分，不自觉被吸引靠近。

那人放好碗框转过身来时，连羊瞳孔骤然紧缩，指间的烟蒂掉在地上，跟着风滚了几圈，火星闪烁几秒，渐渐熄灭...

对方显然也看见了他，睁大的一双圆眼里写满了不确信和惊讶，还有一份连羊不太能理解的恐惧。

彼时的晏潇觉得自己出现了幻觉，毫不留情的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疼痛让他一激灵，这是真实的，可以触碰到的连羊。

有了这一认知，晏潇丝毫没觉得欣喜，他只想转身离开，可脚下灌了铅，沉重到他一步也迈不动。

连羊愣了片刻，大步向前，他的手在颤抖，嘴唇在颤抖，心也在颤抖，这是他找了五年的人啊，这是他心心念念，恨不得再也不从梦中醒来，永远黏在一起，再也不分开的小虎牙。

晏潇看着越来越近的连羊，终于迈动了步子，他得走，不能见连羊，不可以，不行，会被讨厌，被厌恶，他匆匆离开，可他的腿有些拖累他，他走路不利索，跑就更别想了，晏潇有些恼怒，为自己受伤的腿，也为这场突如其来的相遇。

感觉到连羊越来越近的脚步，晏潇简直要哭出来，为什么，他不可以快一点，为什么要出现在连羊面前，他痛恨自己，痛恨自己的腿，痛恨自己的存在。

好在，不知是谁拉住了连羊，这让晏潇大大松了口气，无暇顾及拦住连羊的人是谁，他只想快一点离开。

连羊手上的青筋都鼓了起来，他很难过，又很生气，为什么谢一琦要拦住他，他好不容易找到的人，为什么要拦住他。

“别追了，他不想见你，看不出来吗？！”谢一琦怒吼，他早在一周前就得到了晏潇在陽城的消息，他来陽城也已经一周了，每次都借机来酒店看看晏潇，不主动靠近，也不现身，怕的就是晏潇像现在这样，转身走掉。

连羊如遭雷击，稍微冷静下来，呼吸还未平息，喘得像个破旧的老烟枪。

他突然想起最后一次见到晏潇是在医院里，他被怒意冲昏了头脑，朝晏潇大吼“滚！你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不要让我再见到你!”

那之后晏潇就离开了，什么也没带走，唯一随身携带的是大面积重度烧伤和断掉的右腿。

连羊回想起刚才他的小虎牙不太利索的脚步，心里密密麻麻的疼涌上来，几乎让他喘不过气...

连羊条件反射一般打了自己一巴掌，声音响得连谢一琦都吓了一跳，他没见过这样的连羊，痛苦的悲伤的，甚至让他感受到绝望压抑的连羊。

连羊思索那时的自己该有多冷漠，才会因为那点误会把因为救他受了伤的晏潇赶走...不知现在他的痛苦会不会有那时晏潇的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