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潇逃回了现在的住处，是这座小城电力公司的老旧居民楼，这片地位于陽城的最西边，现在已经很少有人住了，晏潇捡了个漏，租到了这里的房子。

房子在二楼，一室一厅，很小，不过足够晏潇一个人居住。打开房间门，晏潇拉开塑料简易衣柜的拉链，再把箱子从床下拖出来，取下衣服开始往箱子里塞，他得走，他不被允许出现在连羊面前，所以，他必须走。

焦急的情绪让晏潇手忙脚乱，白球鞋的带子不知什么时候散开了，转进转出的收拾东西，一不留神，踩住鞋带绊倒了自己，连带着客厅里充当茶几的简易小桌也翻到，桌上原本放着的加热水壶、玻璃杯“噼里啪啦”碎了一地，破碎声转瞬即逝，也带走了晏潇的力气。

脱力地趴在地上，晏潇看着被碎玻璃划出的伤口，茫然的想，为什么又要离开呢，这次...又该去哪里。

连羊刚才追上来的原因他不懂，是后悔当初就这样放过他，只是把他赶走觉得不解恨吗？是后悔没有趁机折磨他，让他痛苦吗？

如果是这样，那他就不走了，晏潇想，无论连羊是恨他，还是折磨他，只要连羊需要，他就没有离开的理由。

他这黯淡的一生只会为了连羊这两个字发光，也只有为了这两个字，才有活力，他寄生在连羊身边，卑微的、怯懦的活着就足够了。

晏潇翻身仰躺在地面，看着客厅里刺眼的白炽灯想，那就不走了...他不是逃犯，也不是叛逆期离家出走的少年，他只想在这容纳约76亿人的星球上，守在那人身边，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连羊需要他，他就存在，连羊不需要他，他就离开...

心中的慌乱逐渐散去，久违的安宁却涌上心头，这些年他到处走走停停，因为连羊曾经那句不想见到他的话，他一直在寻找足够远离连羊的地方。

晏潇觉得是自己太讨人厌了，所以才会被赶走。

到了陽城，晏潇觉得已经可以了，地图上的距离换算成实际距离已经足够遥远了。

晏潇想，自己的下半辈子，就在平淡的，日复一日的柴米油盐中度过好了，一个人的柴米油盐。

可再次见面，晏潇还是觉得心跳会变得有力，勇气多了一分，他还可以再为连羊做些什么，给他这段平平无奇的人生增添几分意义。

晏潇慢慢将自己挪到沙发上，他不想去整理被他弄乱的一切，包括思绪。

五年前的重度烧伤让他在离开的一个月里反复不断的发烧，丢掉半条命，现在苟延残喘的活着，腿上留了残疾，脑子也变得不太灵光，他似乎又变得笨拙了些，记忆力也有些差。

关于连羊，记得最清楚的，也只有三个时期，孩童时，毫不掩饰厌恶不让其他小朋友跟他玩的连羊；中学时，两人已经开始暧昧，晏潇觉得那只能算作暧昧，却仍旧很恶劣的连羊；大学时，跟着连鹤出入商界，愈加意气风发，成熟稳重，对他忽远忽近的连羊。

这样想来似乎没有一个时期的连羊对他好过，但只有晏潇知道，那些零碎的别扭温柔和善意散落在这几个时期的任何角落，足够他鼓起勇气追逐连羊一生。

想起少年时期一腔孤勇做出的幼稚傻气行为，已经是相当遥远和漫长的记忆了...

盛夏的阳光焦烤着地面，塑胶操场散发出焦糊的气味，围绕操场的小树林中传出夏蝉的嗡鸣，声嘶力竭的，唱尽生命最后的挽歌。

晏潇穿着夏季的短袖校服，抱着几瓶水从操场小卖部跑向篮球场，连羊正在那里打球，热火朝天，大汗淋漓。

高一的晏潇还跟小时候一样，打不死的小强，像个斗士，不屈不挠，紧跟连羊的步伐，小跟班这个称号可不是白给的。

率先过来拿水的，是瞧见晏潇后，按捺不住少年傲气，想要奚落晏潇一番的谢一琦。谢一琦也从小就看不惯晏潇，连羊不屑于欺负晏潇，最恶劣的也不过让他们几个兄弟伙不跟晏潇玩。

谢一琦不一样，他不喜欢晏潇，总是想方设法搞点小花招欺负晏潇，十足的恶劣小霸王，讨厌得很。

晏潇没有选择，想要靠近连羊，就得讨好连羊身边的一群人，就算他们不喜欢他，晏潇也还是调整好笑容，卖力讨好。

谢一琦抽走自己那瓶水，瞟一眼晏潇怀里，果然，有一瓶柠檬味的海之言，谢一琦不喜欢那玩意儿，喝起来一股子洗洁精味儿，也不懂连羊这是什么稀奇古怪的爱好，总之，每次瞧见晏潇手里那瓶海之言，一准是给连羊准备的。

分发水时，连羊夹着球走过来了，刚运动过，汗珠顺着张扬少年脸庞轮廓向下滴，晏潇观察到连羊放松的面部表情，下个定论，看来心情还不错。

随之，晏潇又觉得连羊每一步都踏在他的心上，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他的心跳也更加有力的跳动，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连羊熟练地接过海之言，灌了一口，被旁边的谢一琦用手肘碰了下肩膀，“欸，你弟可真有钱，节节体育课请咱喝水。”谢一琦嘴角挂着讥笑，讽刺意味满满。

跟连羊玩得好的几个都是人精，虽说心里都知道晏潇是连鹤资助的孩子，但架不住外边的流言蜚语，传来传去传出了晏潇是连鹤私生子的谣言，这晏潇可把连羊讨厌坏了。

也就这么多年过去了，少年的戾气不再像小时候那么重，但该有的厌恶半分没少。

几个人心里都门清儿，谢一琦这是在拐弯抹角说晏潇胡乱挥霍，用的还是连家的钱。

晏潇不是铜墙铁壁，不是用钢筋铸的，这些不中听的话还是会让他心里一痛，但是面上不显，还是维持着完美的笑容，两颗小虎牙傻气的露在外面。

连羊看见晏潇连嘴角弧度都没落下几分，还有那两颗晃眼的白虎牙，心里不爽，晃得眼睛疼，最烦他这样。

举起瓶子又喝了一口，刨了下汗湿的头发，一个投射将瓶子扔进垃圾桶，抱着篮球往班级集合的地方走去了，快下课了，得走快点...

旁边一圈人都能感受到连羊的不爽，没多说话，跟着离开。

晏潇望着连羊的背影，心里一动，一咬牙，还是维持着笑追上去，“这几周在学校食堂勤工俭学挣了点，请你们喝水。”连羊听进了耳朵里，停了脚步，谢一琦几个也跟着停下来。

“勤工俭学的钱拿来讨好人？你可别耽误真正需要的人了吧。”连羊撂下话转身又走了，这次步子迈得更快，像是要赶紧远离自己这个虚伪的市侩小人，晏潇在心里自嘲。

远处的下课铃传来，谢一琦几个赶紧跟上去，到了自己班的位置，谢一琦偷偷看了眼远处慢慢走向教学楼的晏潇，身形纤细单薄，在刺眼的阳光下，像是要融化了一样，谢一琦回过头，暗斥自己，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晏潇走到班级位置时刚好解散，他们班也是体育课，是他最期待最喜欢的课。

他和连羊不同班，连羊又经常在外面玩，除了上学的时候，也就体育课能多见一会。

每次都是满怀期待的来，带着沮丧的情绪回去，冷淡嘲讽的话从连羊嘴里说出来，杀伤力连十个谢一琦都不止。

晏潇觉得自己有些难过，回到教室在草稿本上写了句“今天的羊咩咩很坏！是只臭羊！”

连羊也很烦躁，他总是在面对晏潇的问题上口不择言，像个满嘴唾沫星子的喷子，他不想这样，显得很俗气，可他忍不住，心里一股无名火，在见到晏潇时总会“腾”地一下窜上脑门儿。

连羊压下心中的烦躁专心听课，不再去想那个让自己心烦意乱的名字。

跟谢一琦他们一样，打架旷课都有连羊一份，但连羊该听的课听进去了，该做的作业也做了，成绩一直排在前面，这是谢一琦他们哥几个望不可及的聪明劲儿，羡慕不来。

晏潇就没那么专心了，他想着待会得去跟班主任说，食堂的工作他不继续了，让给更需要的人好了。

他觉得连羊没有说错，自己确实不应该占着这个位置，耽误了真正需要的人。

但兼职不能不找，晏潇从到连家起就告诫自己，连家的东西不能多拿一分，除了每周固定的两百生活费，其余的零花，晏潇都好好存起来，这些，以后都要还的。

连鹤资助他上学，把他从福利院接到家中住，已是莫大的善意，晏潇觉得自己不该过于贪心，可他控制不住情感的萌芽和滋生，对连羊产生了不该有的削想。

他想对连羊好，靠自己的方式，不拿多余的钱也是为了自己心里对连鹤的那点愧疚，不过这些连羊都不知道，先入为主的厌恶早就蒙蔽了连羊的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