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见到狐蓿是在隆冬的某一天，那天天泛着灰白色，雪下得悠悠扬扬，还不能完全化形的小白狐们穿着厚重的棉袄在雪地里扔雪球。

冬纪得看顾他们，可黑猫的天性便是怕冷，只好倚在油桐亭下尽量不动弹，偶尔过去扶起摔倒的小狐狸，或者把过来闹的雏鹰赶走。

那天执事玻先生很早就出了门去，说是去接什么人，叫冬纪和孩子们在庭院里等着，白爷爷也难得没有出去喝酒，站在书房的窗前长吁短叹，好像暴雨将至。

可是直到天色降了几度调子，小白狐们玩累了躺在油桐亭里歇息，玻先生才姗姗来迟，领着人回来了。

“他叫做蓿，狐蓿，琳子小姐的孩子。”玻先生牵着手边的孩子这样简短得介绍给所有人听。

冬纪不知道该如何用言语描述出他所见的这番景象。

单薄的白裙子，踩在雪里冻得青紫的赤裸的脚，裹满手臂和腿的药纱，耷拉的灰色暗淡的狐耳与尾巴，以及那鲜红如血的空洞的双瞳。一切都看上去与雪白景致的庭院格格不入。

名为蓿的孩子冬纪早有耳闻，那是白爷爷的三女儿琳子小姐在十年前遭遇轮/奸后生下的孩子，只是一生下孩子琳子小姐就失踪了，这十年间没有一个人见过他们，直到一周前白狐家才收到一封死亡通知信，不知由谁寄来，只写了地址与琳子小姐的死讯以及希望白狐家能够把蓿接回去这句话。

白爷爷痛恨为家门抹黑的琳子小姐，他一次也没有期待过蓿的存在。

“为什么他是红眼睛？好可怕！”

“他跟我们不一样。”

“脏兮兮的呢。”

小白狐们被棉袄裹成了球好奇又嫌弃地围在蓿的身边，揪揪他的耳朵和尾巴，甚至想扒拉蓿的红眼睛，玻先生很疲惫，他松开牵着蓿的手，任由孩子们胡闹，可蓿既不反抗也不防卫，他就那般垂着头站在那里，红眼睛里映着雪被踩得稀烂的模样，好像没有知觉似的。

“冬纪，麻烦你了。”玻先生对他说，“让他住在你那里，暂且看顾一阵子，离老爷住的远一些。”

“蓿还没见过白先生？”

“老爷不想见，带蓿回来是长老会的意思。”

冬纪怔了一下，“是因为蓿是…银狐？”

“对。”

玻先生没有说得更多，他微微行礼便去了白华楼。

冬天的夜来得很快，冬纪看着时间差不多，忙把孩子们送走，临走前孩子们还叫嚷着不要怪物做哥哥，要把他赶走，冬纪担心蓿，只是蓿仍是那副丢了魂的呆立模样，也不知道有没有把那些话听进去。可冬纪知道蓿绝不是没有知觉的玩偶，他的双腿在寒雪之中颤抖，他的脸颊泛着红晕，一切都看上去那么不舒服。

“很冷吧，现在正是最冷的时候。”

冬纪呵了一口气，解下自己的围巾和帽子，又把大衣的扣子解开，他站在蓿的面前把孩子瘦小的身体抱进怀里，尽管知道他已经十岁大了，身体却仍像个五岁的孩子一样瘦小，浑身冷冰冰的，像一块冻僵的骨头。

把外衣扣子扣上也完全能容纳两个人，冬纪又把毛线帽给孩子戴上，最后的围巾则拿来裹住他冻伤的双腿。冬纪不知道自己做这些有没有用，但忽然的，蓿在他的怀里缩了一下，好像在找更舒服的姿势，贴着他的胸膛，能听见心脏跳动的声音，亲密又鲜活的。他不禁一笑，手臂托着狐蓿的膝下便迎着雪走了。

在隆冬的这一天，怕冷的冬纪就这么抱着一块冰在雪地里走了好一会。在寂寂的雪夜里，蓿的呼吸声慢慢变得自然而绵长，等到冬纪到家的时候，大衣一敞开，就只见蓿已经在他的怀里熟睡了过去。

冬纪把他抱到床上，加了一层厚厚的棉被，看着蓿躺在枕头上的苍白虚弱的脸，不禁叹了口气。像很多人说的那样，他总是容易同情弱小。

“如果你不是银狐该怎么办？”

每个种族都会有极少数的异化品种，白狐族的异化品种就是银狐，越异化越返祖，越返祖兽性越烈，兽性越烈能力越强。因此异化种是天生的领导者，白狐族已经百年不见银狐的诞生，他们需要更强大的宗主。

这就是蓿为什么能活命的理由。

半夜蓿烧得越来越厉害，没有医生愿意在这时候来，冬纪就只能用老套的办法降温，冰袋换了一遍又一遍，也迷迷糊糊地喂了药，但是蓿一直高烧不退，没有办法，只能等到天一亮给家庭医生打电话。

但等到冬纪醒来要去打电话的时候，他一偏头，却忽然撞进了一双银白剔透的双眸之中。

冬纪怔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蓿？”

蓿乖顺地蹭了蹭他的脸，冬纪对温度很敏感，被蹭了几下，马上就知道蓿已经烧退了，面色红润了一点，眼睛也不是血红色了，看上去乖巧可爱，好像与其他的狐狸小孩没什么不同。

冬纪松了一口气，随即摸着孩子剔透的双眸笑了起来，“嗳，真好看。”

蓿澄澈的银白双瞳里印着冬纪温柔微笑的模样，突然的，他僵硬地翘起唇角，想学冬纪却不得要点，生生像要哭了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