阡陌染，百色漫，草青水冷，螽唱蝶飞。

下游溪畔父子畅谈，上游展昭盘膝而坐，扯了一根绿藤垂钓泉边。

宋晓曦在泉边寻找半晌，终于采得一株草药后，起身看向展昭，出声喊道：“展大哥，你确定没有感觉到不适？”

“确定。”展昭目不斜视，点头道：“公主该明白，展昭刚才只是随声附和，陪你演戏。”

宋晓曦娥眉一挑，笑道：“可你今天的药还没吃。”

展昭双眉一皱，沉思片刻，伸出一手。宋晓曦神色微敛，闭口不语，从怀中摸出一只小巧的皮囊，解开绳扣倒出一粒银色药丸，把手中的草药折断，将其汁抹在其上，递给展昭。

看着展昭张口咽下，宋晓曦犹豫半晌，终是问道：“展大哥为何从不问我这是什么药？”

展昭专注着水面，随口道：“无需问。”

宋晓曦拧眉道：“那你就不怕我给你吃的是毒药？”

“不怕。”展昭摇头，回眸看向宋晓曦，“因为我现在还不到死的时候。”

宋晓曦一惊，言道：“展大哥此话怎讲？”

展昭眉心微皱，缓缓言道：“若是展某猜的不错，你此次和亲契丹，除了追杀晏飞为父报仇，至少还有两个目的……而其中一个目的就是展某。”

宋晓曦身形一僵，颤声问道：“展，展大哥如何知道？”

展昭回看向水面，沉吟片刻，才道：“从那日在谷底，你醒来初见到展某和玉堂，便突然与展某亲近，喊我展大哥开始。”

宋晓曦倒吸一口凉气，惊道：“为何？展大哥为人温文儒雅极易相处，晓曦自然想亲近一下，而喊你大哥那也只是口误。”

展昭摇头言道：“不，展某感觉得出，你当时见到玉堂的惊慌失措和对展某的无由亲近皆是故意装出……而且你冰雪聪明，对展某和玉堂与云瑞的关系又知之甚详，怎会口误到将辈分喊错？……”

展昭抬头看向脸色已有些泛白的宋晓曦，又道：“况且你直到现在，还依旧在喊展某大哥，你就没有察觉到这样不妥？”

宋晓曦笑道：“这有什么不妥？展大哥的年龄并不大，你我又无任何亲属关系，再说这样我喊着也顺口……”

展昭蹙眉言道：“可展昭毕竟是大宋的臣子，又是云瑞的爹爹，公主如此目的显然是在刻意制造矛盾，引起他们的不满，从而让我们几人之间生出间隙产生误会。”

“呵呵，展大哥此话差矣。”宋晓曦呵呵笑起，“你的目的不也正是要他们误会？……”

展昭微怔，回眸看向宋晓曦，疑道：“如何说？”

宋晓曦镇定心神，嫣然一笑：“我一直口误，你则一直听之任之，此为一。我随意给你诊病，你从未质疑，也从未问过我结果如何，此为二。我给你的药丸，你看都不看，张口便吃，毫不顾忌，此为三。我与你同行亲近，你便顺其自然，一直有意与我配合，此为四。展大哥，还要我说下去吗？……”

展昭摇头道：“不必了。”

宋晓曦敛了神色，问道：“那展大哥又是为何要如此做？”

展昭抬首看向远方，叹道：“因为……因为展某已经是一个回不了家的人。”

宋晓曦也顺着展昭的目光抬眸遥望，低声叹道：“原来，原来展大哥是同晓曦一样的人……展大哥知不知道我为何要这么做？”

“我知道。”展昭点头，眼中露出一丝怜惜。

“你知道？”宋晓曦倒退一步。

展昭点头道：“对，我知道你也是身不由己。若是展某没有猜错，你也并不知道你为何要这么做，你只是在听命行事。”

“你怎会知道？我，我听谁的命行事？”宋晓曦一脸惊讶，她没想到展昭竟会猜到如此之多。

展昭转身而坐，直望着宋晓曦，道：“你当然是与我一样听得皇上的命令。而且不止你我，玉堂、云瑞、丁家兄弟还有萧九娘，甚至还有……”展昭突然顿住。

“还有谁？”宋晓曦急急问出，她想验证她心中的猜想。

“没谁？那只是猜想。”展昭摇头。

其实他是想说晏飞，他一直对当年晏飞能轻易从开封府大牢逃脱之事有所怀疑，倘若他的猜测成真，那当年宋怀京一案必然是另有内情，可话到嘴边他便心生恻隐，他着实不想再刺激这个孩子。

于是展昭岔开话题:“公主突然接近展某，可是在牢中之时，便接到了萧九娘的指示？”

“不，不是。”宋晓曦露出一抹失望，摇头道：“在牢里我从未见过萧九娘，只是后来在路上她故意要我与她乘坐一辆车时，才向我透露身份，并给了我这些药丸，交代我敷药方法，嘱咐我定要日日给你服用，并要服两月之久，其他之事丝毫再未告知。”

展昭点头暗道，看来萧九娘身边那人也并不让她放心。

“那公主可在萧九娘身旁看到过一位十一二岁的小姑娘？”提到萧九娘，展昭突然想到牢中的女娃。

从那女娃当日的话里话外，展昭已经可以猜到，必是那萧九娘在背后指使女娃，给他服下的凤凰泪。

“没有。”宋晓曦摇头，“我从未见过什么十一二岁的小姑娘。”

展昭长叹心中了然，看来那女娃定是早已离去，也不知在不在那巫毒教中。

“展大哥可知道这些药丸的药效？你长期服用会不会对你有所伤害？”

看到展昭低头不语，宋晓曦终忍不住问出心中疑惑，几日来她已是寝食难安，一方面她不得不执行皇上的密令，一方面她又着实不忍伤害展昭。

“呃……”展昭一时语塞，稍顿道：“你不用担心，想来这只是些补药，展某服下通体舒畅并无不适。”

“那就好。”宋晓曦微微点头，却又突然不解地问道：“那皇上又为何如此大费周折，直接赐给展大哥不是更好？”

展昭面上一敛，尴尬言道：“嗯，这皇家的心思我们臣子怎能预料。公主若是嫌麻烦，把药丸给展某，展昭自己按时服用即可。”

“这……此事还是以后再说。”宋晓曦面露难色，出言又道：“萧九娘交代，此药服用前必须配上离草汁液，你有白大叔守在身旁，不方便四处寻找。况且我们此去中京还有多日要走，还是暂且就先由我代劳。”

“也好。”展昭点头，突然用绿藤一点水面，击起一尾硕大的草鱼，随手抄住，起身突然拱手言道：“宋姑娘可否答应展昭一个请求？”

宋晓曦惊疑：“什么请求？”

展昭一脸凝重，缓声道：“展昭想请姑娘在完成另一个任务之后，若有可能，定要同云瑞一起离开这契丹辽地，远走他乡，离开朝堂，不入江湖，做对普普通通比翼双飞的凡尘夫妻。”

展昭眼中是满满的期待，宋晓曦却看得泪眼婆娑，回身看向草甸下那个若隐若现的少年身影，犹豫半晌，终于点头泣道：“好！若是，若是晓曦能活着回去，定会遵照展爹爹的意思，与云瑞，与云瑞共结连理，归隐山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