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白二人回到衙门，衙役带着人回来，却不见杨升的身影。苏十安并没有过问，只是凝眸看了看堂下两人。

方才那卖泥人的男子如今正低头跪着，还算冷静，不过身侧他妻子却不住地哭啼。妇人模样微胖，约摸三十多岁，可以看出年轻之时也是非常貌美的，只是如今发福了不说，更多了些泼辣之味。

妇人眼见如今已经到了公堂，更是擦着眼泪嚎啕大哭起来：“大人，民妇冤枉啊！民妇什么都不知道，都是他这个负心汉做的，他一句话都没告诉我，我，我真是瞎了眼了，当初怎么嫁给他了！”

白无双在堂下坐着，忍不住捂住了耳朵。

那男人低头不语，苏十安也并不理会妇人，而是问男子道：“刘五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替他掩护？”

男子摇了摇头，叹了口气：“他能有什么，他什么也没给我。”

苏十安拧眉：“那你为何冒着得罪官府的险，也不肯告诉我？”

男子低头不语，苏十安又道：“如今刘五已经死了，说不定就是你害死他的。他曾经给你说过些什么？你究竟还知道些什么？”

苏十安话音刚落，有两个衙役抬着一副担架过来，可以看得出是一具尸首，蒙着白布。两人将担架放在堂中，站在一侧，前头那人走时还将白布掀开一点，露出死者的脸。

一看到那煞白的脸，白无双冷不丁就从椅子上弹了起来，犹豫片刻，看了看正在记录的戴师爷，朝他身后走了走。戴师爷好生对他点点头，忽然想起方才悦来居的一幕，一时脸色有些怪，急忙敛了眸子，准备好记录。

妇人也不哭了，夫妻二人也下意识挪远了些。

“大人，小的冤枉。”看刘五死得这样惨，男子这才有些惊慌：“小的虽不是什么大好人，可是杀人越货的事却从没有干过，那天，那天刘五也只是说，他可能得罪了官老爷，这几日说不定就有官府里的人来找他多收税，他说他先躲一阵子……谁知道，谁知道他突然就死了。”

苏十安皱起眉头：“我想知道，你之前为何不肯说？”

男人还在犹豫，妇人却忍不住推他一把：“县太爷问你话呢！你可不要害死了我！”

男人抬眸看了一眼苏十安，又低头叹息道：“大人您还没有来之前，我们这些小商小贩的，常受官府和衙役欺凌，动不动就要交钱，可是我们是小本买卖，勉强糊口就不错了，哪里有多的钱？可是不交他们就要动手……所以，小的，难免对官府有些……害怕。”

苏十安冷笑，何止害怕，恐怕是敌意。

“那好，从今日起，若再有官府的人去找你们要钱，你们记住长相，到时候来衙门找我，让你们一个一个对着脸认。经查属实，定有重罚！”

他这话不只是对堂下二人说的，一侧衙役们也都听到了，有些人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这……多谢大人！”男人却有些激动，跪着磕了个头，虽然还是有些担心，不知道这个大人是真心还是假意，可是像这样没有一上来就打板子的县太爷，已经算是少见。

男人俯在地上，片刻后，皱起眉头，转了转眼珠，忍不住抬眼看了县太爷一眼……却见县太爷也正盯着他看，心头又是一惊！

苏十安缓缓走到他跟前来，蹲下身，淡道：“事到如今，你还是不说？”

“小的不敢！”男人又是磕了几个头，咬了咬牙，才道：“我说，那天，是前天还是大前天……我见有个西塱蛮子把刘五叫走了，我一时好奇，也跟上去看了，见他们好像给了刘五一盒香粉，我以为他们只是想让刘五帮他们做生意，就没想太多，谁知道，后来竟发生这么大的事……”

苏十安面色也凝重起来：“什么香粉？他卖出去几盒？”

男子摇头：“没有，一共就一盒，他就给几个过往的行人闻了闻，说是如今没有货，如果他们喜欢，便进新货来，我听着，觉得也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就给忘了。”

“忘了？”苏十安面色有些冷：“你可知，可能就是因这盒香粉，如今青山县已经有十几个人成了毒人，眼睛尽瞎，不能说话，被困在山里，只能以生血为食，时而清醒，时而发狂，几乎生不如死？！”

未见他有如此义愤填膺之时，连白无双都惊讶了片刻。

“这……大人恕罪，小的真的不知啊！”那男子与妇人也一个劲儿求饶。

白无双看他们可怜，正想说什么，苏十安却已经起身：“好了，你们本来是可以走了的，不过，为了你们的安全，还是在府衙先住几日。”

夫妻二人看了看地上的刘五，也不再抱怨，只是一直磕头道谢。苏十安挥手，立即有衙役带他们下去。

待两人走了，尸首也抬了下去，白无双这才走出来，没说别的，反而看着两人离去的地方皱眉：“你说那捏泥人也算是一表人才了，怎么娶了个这样泼辣的夫人？”

苏十安也皱眉，一侧师爷却搁下了毛笔，悠悠叹了口气：“这李夫人之前可是个大家闺秀，是傅员外的独女，许多人踏破了门槛都没被她看上，偏偏李廉会一把捏泥人的手艺，哄得她开心。后来更是不顾她爹的反对，硬是嫁给了李廉。”

“不过这婚姻大事毕竟不是过家家，刚开始两人浓情蜜意，可后来李廉也没怎么赚到大钱，两人勉强度日，生的儿子也送回了傅家，让他陪伴傅老员外，而他二人，也就渐渐成了这样。”

故事不错，比话本里还精彩，白无双瘪了瘪嘴，突然感叹道：“你说我老了会不会也和这李夫人一样，人又丑脾气又坏，见谁打谁骂谁？”

苏十安轻笑，方才凌厉的眸子如今皆是温柔缱绻：“那我就和李廉一样，打不还手骂不还口，无论你怎么着都宠你任着你。”

白无双抬眸瞪他，一侧师爷却轻咳几声，麻利收拾了东西：“都记完了，那我就先退下了。”

见人都退下了，白无双切了一声，眸中皆是嫌弃：“这些话你张口就来，肯定没少和人说。”

“这句话只和你说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