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漫漫，凌帝坐在桌案前提笔作画，画中女子红裙似火、媚眼如丝，正是他的亲姐姐湖灵。可画着画着，凌帝却收起了笔。

“九影，帮朕收着这幅画吧。”

九影靠近过来，光是瞧了一眼就觉得这画画得漂亮，可细看之下才发现，这画没有画完。“是。不过，圣上，这幅画似乎并不完整啊。”没画完的画像，确定要收起来吗？

“收起来吧，朕怕是画不完它了。”背过手，凌帝不再去看它。九影利索地收好，寻思着哪天凌帝若是想了起来，再找出来给他。凌帝出神地看着烛光，突然开口问道：“长公主那边怎么样？”

犹豫了一下，九影回答：“晨间长公主发热，请御医瞧了之后稍有缓解，不过长公主伤势沉重，若不能好好休养，恐怕会耽误痊愈。”早朝后湖灵吐血的一幕，九影也看见了，他知道凌帝在担心些什么。

“那群老东西真是老而无用。哎，对了，苏银月可是妙手神医，她肯定能照顾好长公主。”想起苏银月这个人，凌帝倒是稍微放心一些。苏家之女，又是摄政王明媒正娶的正妃，总不会盼着湖灵去死、见死不救。

提到苏银月，九影倒是起了疑虑，他记起前些天去长公主的宫殿，似乎并未见到苏银月，也没有见到安陵。而这次湖灵重伤，这二人也不曾现身，莫不是出了什么事？

“圣上，苏姑娘好像……并不在宫中。”迟疑了许久，九影还是说了出来。

“苏银月不在？”

“属下不敢肯定。只是，前几日去的时候，属下就未曾见到苏姑娘，也没有感受到安大人的气息。”

是啊，若是苏银月在宫中，是断断不会放着湖灵不管不顾的，安陵也定然会守护左右，而这次确实不曾见过她们。若只有安陵不在，倒是可以理解，可如今苏银月也不见了踪影，会是因为什么呢？凌帝思前想后，总觉得思绪万千，但又少了点儿什么。韩刃，刺客，历城，瘟疫。灵光一现，凌帝恍然大悟。

换了身黑色简单的衣服，凌帝一路躲闪来到湖灵这里。他不想让别人知道他深夜造访，只能隐匿行踪。偌大的皇宫，几百双眼睛盯着，凌帝身心疲惫，但却不得不防。

房间里，湖灵正靠着软垫翻着书。自从她不再处理奏折后，日子倒也清闲了一些，至少不用点灯熬油耗到深夜。现在，她多了些时间来休息，可她不通音律更不懂作画下棋，只能看些史书来打发时辰。宫人们都被她叫去安寝，空空旷旷的屋子，她单薄的身子显得格外寂寞。烛光忽闪了几下，她取下发簪拨弄烛芯，随后将书又翻了一页。

凌帝站在不远处，刻意放低声音，他看见湖灵脸色憔悴，实在不忍心。正转身欲走，却听见湖灵开了口。

“圣上既然来了，便坐坐吧。”由于受伤的原因，湖灵的声音也透着虚弱，不比白天里强撑着的气势。没了那份盛气凌人，她更是娴淑典雅 、仪态万方。

“皇姐的身子可好些了吗？”既然被发现了，凌帝也不再神神秘秘躲躲闪闪。

“身子好不好都无所谓，只是我这心里还闷着。阿凌，陪我说说话吧。”放下手中的书，湖灵单手支撑着额头。她是真的困倦极了，但苏银月不在身边，她没办法安睡。与其睡得心惊，不如熬过这漫漫长夜。

“皇姐，你上床歇着，朕守在这儿。”那样倦态尽现的湖灵着实少见，凌帝不想再谈国事政事来增添她的苦恼，可他们之间，除了国事政事，似乎再无话题。六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竟将他们姐弟两个逼到这步田地。

“阿凌喜欢看史书吗？”没有动身，湖灵依旧维持着这个姿势。她双眼轻合，眼尾的一抹红晕煞是好看。

“不喜欢。自古成王败寇，史书记载未必全是真的，况且人非草木，又有哪个人能真正做到客观地记录。但不读史书无以知历史，治国安邦，除了大胆革新，还要以史为鉴。这史书再难读，却也是要读的。”这是凌帝的真心话，他确实不喜欢看这类书。小时候师傅就批评他，不该妄言谈论古人，可调皮的男孩子总是不屑一顾，偶尔还会借此来捉弄师傅一番。

“我们真是相像，不愧为姐弟。”睁开眼，湖灵凝视着凌帝的脸，眼中似有一汪清泉。“兵强将智，不可以敌，势必事先。这老祖宗传下来的法子，咱们为何不试一试？”

“兵强者，攻其将；将智者，伐其情。将弱兵颓，其势自萎。利用御寇，顺相保也。皇姐，你的意思朕明白，可咱们忍让了六年，该动手了。”凌帝何尝不明白湖灵的意思，但要继续忍气吞声，于家于国都百害而无一利。

“是啊，六年了，该动手了。阿凌，我且问你，王孟一党，权衡利弊，咱们应该最先除掉谁？”

果然，话不出几句，又聊到了政事。凌帝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起身去拿了件披风给湖灵披上，声音温柔：“我们之所以忌惮着王孟等人，归根结底是忌惮他们手中的十万军队。可仔细想想，这些人并不是完全听命于王孟，他们或是黄仁的手下，或是与王孟秦然有千丝万缕的关系。王孟和秦然既是文人又阴险狡诈，不容易对付，反而是那带兵打仗的黄仁心思简单。所以，若要出手，定然是先除去黄仁，夺回他的兵权。”

“阿凌，我和你想的一样，这倒是叫人欣慰。但除掉黄仁并不容易，搞不好他手下的兵会伺机造反，我们因小失大。你可有法子？”对于如何除掉黄仁，湖灵心里早已有了算计，现在的每一步都在她的计算之内，可她想听听凌帝的主意，毕竟这锦绣江山是要彻底交到他手里的。

“杀黄仁，但朕不能亲自动手。”凌帝眼中精光一闪。

湖灵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让王孟杀了黄仁，再把黄仁的兵权分散。”

嘴角上扬到好看的弧度，湖灵向前倾着身子，她歪着头，单手勾住凌帝的下巴，“我的弟弟真是长大了，真好。可你凭什么让王孟杀了黄仁？或者说，你有什么能耐让王孟杀了黄仁？”

没有躲开也没有露出厌恶的神色，凌帝只是稍稍迟疑了一下。他有些心虚地开口：“唆使王孟之事，应该交给秦然，正所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可秦然不是你的人，他不会听你的。”收回手，湖灵坐得端庄。

“皇姐，这件事朕自有办法。”因为发生了摄政王遇刺一事，凌帝让九影暗中调查，而今日九影也将结果汇报给了凌帝。为了陷害韩刃，那群人确实是煞费苦心，可百密必有一疏，他们终究还是露出了马脚。凌帝打算以此警醒王孟，逼着王孟弃车保帅。其实，凌帝非常清楚，他这样做很可能适得其反，最行之有效的方法还是要依靠湖灵，但他不想让湖灵背负太多，这六年来的点点滴滴，已经足够。

“我可以帮你，这件事，也只有我能帮你。”若想让秦然俯首帖耳，放眼这朝中，也真的只有湖灵可以做到。

“难道皇姐要对秦然施以美色吗？”话刚出口，凌帝就后悔了。他深夜前来，可不是为了和湖灵吵架，但说着说着，情绪就激动起来。他不想看着湖灵一次次拿自己做筹码，他若是真同意了湖灵的做法，那和利用亲姐姐有什么区别。

“如果这样可以达到我们的目的，我一定会做。我与你不同，我是个女子，女子总会有办法去征服一个男人，无论这个男人是英雄还是奸臣。”在湖灵的算计里，并没有真的打算将自己送给秦然，可多年来的习惯让她不由自主地说狠话。

就是这句狠话，让凌帝的心一下子跌进了谷底。他直视着湖灵许久，眼中渐渐泛起水光，语气却似雪山上的寒冰般阴冷，“怎么，长公主这才刚刚娶了亲，就迫不及待地下嫁吗？”

娶亲？下嫁？是啊，她身为女子却娶了个姑娘，身为一国长公主却要讨好一个臣子。如若没有这许多阴谋叛逆，她本可以高高兴兴地嫁给心仪之人，举案齐眉，共约白首。毁了苏银月的美好年华，湖灵已然是无尽愧疚，可这些落在旁人眼里，都是不堪提及的笑柄。她原以为自己会不在意别人的冷嘲热讽，可听到凌帝这样说，她的心还是痛了一下。她从小就心心念念守护的弟弟，在这件事上不理解她。其实，任谁都能听出凌帝这句话是气话，但人就是如此，一旦涉及到自己所在乎的，就会失去沉稳理智。

“下嫁？哼！关于本宫的流言蜚语在民间还少吗？这裙下之臣也不在乎多他秦然一个。”

“皇姐真是病糊涂了，尽说些胡话。朕还是不打扰皇姐休息，你早些安置吧。”如果再说下去，免不了又是一场争吵。凌帝心烦意乱，决定赶快离开。那些原本想要询问的事，还是留到以后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