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一家便利店的柜台前，看着柜台内花花绿绿的香烟，牙齿咬住了嘴里的软肉。

“先生，一共是三十六块八，请问是付现金还是刷手机？”柜员把屏幕往我这边转了转，微笑地看着我。

我用手指搓了搓裤缝，掏出手机打开扫一扫，“刷手机。”

“请刷这里，谢谢。”

拎着袋子往外走的时候，我又忍不住回头往柜台内看了一眼。

走出便利店，我拐进旁边的菜市场。现在是上午十点多，一般很少有人会在这个时间出来买菜，而我每天都在这个时候过来，因为我不想在拥挤的熟人成堆的菜市场被夹杂着鱼虾蟹、牛羊肉各种刺鼻味道的包围下做出干呕的动作，我不想让每个熟悉我的人看到我的第一句话就是：“小乔，你是不是身体不好啊？怎么瘦了那么多？怎么这么憔悴啊？要不要去医院看看？要不要我陪你去啊？……”

这会让我觉得难堪，觉得无所适从，我不能像一个女人一样告诉他们，不好意思，我只是怀孕了。

虽然我真的很想这么告诉他们，但我做不到。我无法想象他们会用一种什么样的眼光来看我，我甚至无法相信他们还会把我当成一个人，我想如果我真的告诉他们了，他们会想办法把我送去科研中心。

围着菜场走了一圈，我拎着仅够我吃两顿的绿叶小菜和一点凉拌菜往家走去。

到家后，我换上宽松的居家服，把自己抛进柔软的大床，看着天花板发呆。

离第一次去医院已经过去两周，期间我又去了一次，找到那名医生请求他再帮我做一次检查。那名医生姓孙，四十多岁，他爽快地答应了我，带着我离开医院，来到一家私人诊所亲自为我做了一次B超。

仪器裹着冰凉的液体在我腹部滑动，孙医生指着电脑屏幕上仅半个小拇指大小，泛着光晕的小黑点告诉我，这就是我腹中的胎儿，突然我的心里泛起一股奇异的感觉。

作为一个男人，我从来没想过自己这辈子能有机会亲身孕育一个孩子，而他却真真切切地来到了我的身体里。这个孩子，已经存在于我的体内，和我骨血相融，筋脉相连，这种感觉太奇妙了，也直到这时我才真正体会到，我真的怀孕了。

我定定地看着屏幕，眼眶有些湿润，我想，我该留下这个孩子，他是我的孩子，我的血脉，我该留下他，生下他，陪着他成长，看着他长大，直到长成参天大树。

孙医生见我情绪激动，安抚我说：“不管是女人还是男人，孕育生命都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但是孕期还是要控制好自己的情绪，以免对胎儿造成影响。”

“我明白，”我抬手擦了擦眼睛，道，“医生，我想留下这个孩子。”

孙医生脸上没有丝毫意外之色，他点了点头，“看得出来，你是一个重感情的人。作为一名医生，我选择尊重每一条生命，但是乔先生，有些事我必须要和你说清楚，你也要有个心理准备。”

“您说。”

“目前的科技的确很发达，但是什么都不是万能的，女人生孩子尚且有一定的危险性，更何况是男人。”

“嗯，我知道。”我点头道。

“女人孕育胎儿，胎儿在子宫内长大，而男人的体内没有子宫，你看，”孙医生抬手在屏幕上画了个圈，“你的体内同样没有子宫，胎儿成长全靠一层临时生成的假性胎膜，这层胎膜的厚度不到正常子宫的五分之一，所以随着胎儿的增长，越到后期，孕育者的生命和胎儿都将受到威胁。”

我没有说话，孙医生的话让我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当中。

说实话，我很怕死。所有人都以为特种兵不怕死，而事实上，我们也怕死，因为我们是离死亡最近的人，我们经历过生死，最明白活着的重要性，这个世上有很多人想活却在各种人为或意外情况下丧失生命，这种悲痛只有我们能明白，所以若非必要，我们不会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

而现在，我将面临我生命中一次至关重要的抉择，是留下他，还是放弃他。

我在想，为了这个从未见过面的小生命，我有必要去冒生命危险吗？

孙医生没说话，静静地看着我。

我闭上眼睛，眼前浮现的，是我七岁那一年，母亲扔下我决然离去的场景。也就是那一年，我变成了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母亲不要我，父亲酗酒溺死河中，一夜之间，我成了人人避之不及的扫把星。

我永远忘不了我被送到孤儿院那天的情景。姑姑把我往门里推，我拉着姑姑的手哭喊，说我会听话，说我会少吃，姑姑恍若未闻，她用力把我推进去，转身就不见了踪影……

种种往事如走马观花一般在我眼前闪现，我抬手摸了摸脸，脸颊一片冰凉，孙医生递了张纸巾给我，我接过来在脸上胡乱抹了一把，道：“我想好了，我要留下他。”

孙医生满脸慈祥地看着我，“如果你已经决定好了，我会帮你寻求我在国外的一名医生朋友的帮助，这些年他一直致力于研究男性生育课题，是这方面的专家，我想他能给予你最大的帮助。”

“我需要去国外吗？”我问道。

“暂时不需要，”孙医生收起仪器，又抽了几张湿巾递给我，示意我把腹部清理一下，“我这几天先把你的资料寄过去，看看他怎么说，我会尽量和他商量让你留在国内渡过孕期，毕竟国内的饮食对你来说更好，不过到时候生产的话可能需要去国外。”

“我明白，”我对孙医生心存感激，如果没有他，就算我是特种兵，现在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谢谢你医生，那以后就麻烦你了。”

从医院出来后，我经过门口的母婴店，看着橱窗里精致的儿童床，和成套漂亮可爱的宝宝装，我鬼使神差地走了进去……如今，那些宝宝装和那张小床就在我卧室隔壁的客房内。

短短几天，我给家中添置了不少宝宝用品，几乎将客房柜子占满，可我每天上街的时候，看到喜欢的东西还是会忍不住买回家。

在床上躺了一会儿，我爬起来去厨房打算给自己做点吃的。我淘了把米，又取了几片小菜叶子剁碎，正要倒进锅里，放在客厅桌上的手机响了。

自从得知自己怀孕，我借着停职检查的机会请了个长期病假，如今打电话找我的，不可能是刑警队的，那么又会是谁呢？

我到客厅拿起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是一个外地的陌生号码，我接起来：“你好，哪位？”

那边沉默了一会儿，一个熟悉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乔郁，是我。”

我愣了愣，竟有些恍惚，电话那头的，正是我腹中孩子的父亲——沈家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