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枝丫到底不如一棵树来得那么重，尽管对于一个普通少年而言已经是一个单手无法举起的分量了。

喘息的空隙里，景从轩勉力抬眼看向那个动作轻松的男子，却发现他的神情毫无玩笑的成分。

于是他便恍然间才醒悟过来——其实这个看似做什么都漫不经心的人被阳光打亮的半边侧脸，竟也会露出如此认真的神情。

只可惜景从轩涉世未深，不曾知道走火入魔究竟有什么可怕的，只不知天高地厚地告诉自己：倘若一不小心堕入魔道，九重天上容不下我，那我便找个能容下我的地方，带着师父一起在那过一辈子。

于是他硬是咬牙扛住了这不轻的分量，努力挺起了脊背，正视半蹲着的火焱：“我早就想好了，但听师父指点。”

林执墨神色毫不意外地微凝。

曾经对他这么讲的人不止一个，可是千百年来终是无人能跨过那道叫心魔的坎，不论他先前如何警告也净是当做耳旁风。

这么想着，林执墨心头登时有些闷涩，只好垂眸轻轻摆摆手，回道：“罢了，等到能单手举起这树干时再来寻我罢。”

言毕，也没管景从轩究竟是如何的神情，语气并不强硬地补充了一句：“倘若真的想放弃也不是不可，因何入道这是大事，别少年心性意气用事。”

景从轩在烈日之下如何受苦，林执墨自然是不会去管的，毕竟谁年轻而又弱小的时候没吃过些苦头，少看或许还能少些心疼。

红发的男子端着一手桃花酿悠哉悠哉，信步走出了小几步路，便似乎不想再向前走了一般随意倚靠在一棵参天巨树上。

整数翡翠似的繁茂的绿叶正蓬勃地生长着，几乎要遮住他头顶的一整片天空。

林执墨有些好笑地抬起头对着微微颤动的枝条打量片刻，抬脚轻轻顶了顶那老树盘桓交错没入土壤的树根，嗤笑道：“还装死？”

他看似是在自言自语，可哪知不出片刻之后，被他的足尖轻轻顶住的树根竟然挪动了半寸。

紧接着，一个懒散的年轻人声音不知从哪里倏地传了出来，极其轻微：“不是所有有灵智的东西都像你这般喜欢到处作妖。”

这哪里是作妖？收个小徒弟伺候自己也叫作妖？

林执墨轻哼一声：“你都懒得长苔藓了。”

话音未落，老树的树干竟也轻轻挪了一挪，那人略愠怒的声音带着一股酸味传来：“倘若我是被神明种出来的，也一定会像你一样活蹦乱跳，更不会让你先一步去误人子弟！”

林执墨：“……”

林执墨伸长了脖子朝着景从轩的方向张望了片刻，那小凤凰竟还在撑着全部压在他身上的树枝晃晃悠悠想要抬起，于是便重新倚回了树干上，挑衅而又轻佻地说：“你这老东西果真不识时务，他遇到了我，便算是此生最大的契机了，你收养他这般久，就没想过让他成才？”

那树精听后似乎有些心动似的，矜持地沉默了半晌过后，才重新活动了几下身子骨：“倘若你肯白白助他分文不取，那我倒也感激不尽。”

林执墨听后忍不住噗嗤一笑，心中无比复杂地想道：要是这小凤凰的心眼有老树一半多那便好了，以后走在世间也定不会被别人骗了去。

林执墨打量了椿树一圈，笑道：“当然不会白白教他，自然是需要你告诉我些什么的。”

那双血红的瞳仁在斑驳的光影下显得盈亮而又摄人心魄，闪着几分蓄谋已久似的狡黠：

“看你年纪也不小了，想必是知道这景从轩以前究竟是如何来到凤凰林的吧？”

椿树愕然转头问道：“只问这些？不问别的？”

林执墨轻笑一生：“如果你想告诉我别的秘密的话，我不介意洗耳恭听。”　　

他笑得狡黠，双眼惬意地眯起。

远处那个专注着想要举起这个沉重障碍的少年削瘦的身影倒映在这样一双光华流转眼睛之中，竟显得不那么单薄了。

林执墨看着那个俊眉朗目的少年，明明只是阳光下一个模糊的轮廓而已，他恍若看见了他的一生。

他在心中带些茫然地喃喃自语，脑海中似乎又看见了别的什么人的欢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