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老树头一次看见景从轩的时候还是方才扎根在这杳无人烟的土地上不久，他被一只有着巨大双翼的凤凰轻轻衔在口中，显得极其瘦小。

那凤凰踌躇片刻后便毅然地将他轻放在小树的枝丫之间，在天际久久盘旋一阵后头也不回地离去了。

躺在他枝丫间的小凤凰身体灼热，浑身却因为寒冷而战栗着蜷缩在小树的臂弯里，迷迷糊糊地睁开一双漆黑的眸子，带些涣散却又专注地凝望那渐行渐远的一抹红。

那颜色像一团正燃烧着的烈火，而小凤凰身上的翎毛却在如此的比对下显得黯淡而无光。

他难受地呻吟一声，身躯几乎要将小树的枝干烫得树皮都翻起。

小树当时还没能修炼到能说人话的境界，只好默不作声地悄悄将那弱小的身体藏在稀疏的枝叶后。

这深山老林自然没人来往，常来玩耍的便只有一只性格活泼成天游手好闲的大鹏鸟了。

小凤凰真正脱离了痛苦折磨，还是在大鹏鸟回到这里之后。那大鹏鸟满打满算也有个百来岁大小，之可惜本性顽劣并不肯潜心修习，百年来修为算不上出类拔萃，连着为景从轩输送了许多日的内力才勉强将他从阎王殿门前拉扯回来。

其实有时世界上真的存在无缘无故的优待，就像大鹏鸟与小凤凰这般，明明是素不相识的陌路人，却也能做到倾心相待。

小凤凰灵力天生匮乏，飞不起来，就连化形也迟迟化不出，交谈起来似乎还让人感到有些愚钝，可在这样一个无人问津的地带中，能有如此一个小小的生灵，便已经是上苍的垂青了。

于是笨手笨脚不懂得照顾孩子的大鹏鸟便和这个懵懵懂懂的小凤凰，磕磕绊绊跨过了流年。

时光如白驹过隙，转眼间小树变成了参天老树，大鹏鸟变成了振翅直飞三十里的神鸟，小凤凰变成了如今少年模样的景从轩。

就在这老树和大鹏鸟看似缺了个心眼的决定之下，景从轩终于如愿在勾魂使手下苟活了下来。

“只可惜百年过去了，小从轩还是那样什么都学不会，有时不让他跟着凤凰群生活在一起也许是个正确的决定。”

老椿树的树叶颤动地更为厉害，发出哗啦啦的声响来，如热闹的门厅前嘈杂的蝉鸣声一般让人产生一种错觉——哪怕是这样一处被世界遗落的地方，亦有鸟兽鱼虫。

只是他们其实都孤寂了很久了。

在这里，所有活物都能清楚地感受到时光的流逝，就想指缝间不住滴落的流水。

林执墨沉默着半倚靠在椿树身旁，薄扁的唇抵着桃花酿的酒壶，盯着一处看得专注，像是在观察一片飘浮的尘埃。

半晌，他才轻笑：“不。”

椿树不解，莫名其妙道：“什么不？”

“倘若盛世将倾，谁还会放下刀枪来听你一句子曰子云？”

林执墨阴阳怪气地学着自家徒弟的说话方式模仿了一遍，由于听惯了他那似乎运筹帷幄的话语和自骨子里的胸有成竹，这略带稚气的话语让他显得尤为滑稽。

椿树：“……”

林执墨挑了挑眉毛，笑问：“你觉得一个涉世未深的人说出这种话，他傻吗？”

没等椿树再度回应，他便又紧接着便是一句：“三日之内飞行之术便能与鹏鸟媲美了，他悟性差么？”

椿树一愣，无言以对。

林执墨见他这副呆愣的模样，颇为无趣地啧了一声，起身便朝着反方向继续晃荡过去，只留下一句带些慵懒尾音的话：“我会让他成为九重天上杰出的神祇，他终有一天能站在万人之上。”

毕竟那也许是命中注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