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叫陆逸的小伙子你想必也是有好好扶持的打算吧？”

林执墨悠哉然离去的脚步蓦地一顿，便听得椿树并不苍老相反显得年轻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教过那么多人，你打算干什么？”

他打算干什么？凡是重复着做一件事的人，都是出于对于某种原因强大的执念。倘若他乐意讲出来，他早就讲出来了。

沉默片刻后，林执墨重新迈开脚步，笑着掂了掂已经没有什么分量的空酒壶，随手扔到一边：“谁知道呢，可能是无聊吧。”

老椿树目瞪口呆地瞅着那咕噜噜滚到自己树根下的酒坛子愣了一愣，有那么一瞬间居然没有反应过来，此人居然敢在自己脚下扔垃圾。

毕竟太多年没有活人来过了。

这个走到哪里都能停歇片刻的人，似乎永远不会落叶归根，或许哪天忽然刮一阵清风，蓦地就把他给吹走了。

也许就像他来的时候那样，不会再留一丝一毫痕迹，走得彻底。

景从轩向来做什么都大有一根筋的味道，在不出几日过后便能轻松扛起碗口粗的沉重树枝了。

林执墨没能轻松几日，教导徒弟学习练剑的责任又再一次猝不及防落到了他的肩膀上来，只好放下自己的桃花酿，撇下陪他一同插科打诨的有灵智的花花草草，老大不愿意地被拎去教徒弟。

他便挑眉看着那被景从轩轻轻松松握在手中的树枝，颇有些感慨一般地叹了一句：“当初小陆逸第一次举起这样一根树枝，花了整整十日。”

不知为何这句话像是一个尖细的弯钩，挑拨再人心里让人觉得有些不是滋味。景从轩苍白的面色沉下去了几分，炫耀似的抬起树枝充作剑，转身朝前一送，树枝末端尖锐的枝丫便直直朝着林执墨柔和的眉眼刺去。

几乎是本能驱使，林执墨神色还处于一种悠然自得的放松，身体却先一步做出反应微微地侧开，树枝当即刺了个空。

等到以上这一系列动作发生过后的几个呼吸上下，心有余悸的林执墨才将目光聚焦在了自家面色不太好的徒弟身上。

他心中不由得有些后怕地想道：真是要造反了，若不是为师反应够快，这张国色天香的脸上就要添出一道疤痕了。

然而这个想法只维持了短短一瞬，林执墨那宝石一般的瞳仁中所看到的东西便被另一种更让他讶异的景致彻底取代。

方才景从轩挥出的那一剑，虽然手中只是一根扭曲而又沉重粗陋的树枝，但握在手中的的确确像是一把剑。

手无寸铁，剑意自成，甚至似乎带了几分慑人的威压以及一股强烈的劲风。

林执墨的目光难得消停地褪去了玩味，开始眯起眸子大量起了面前这个矮他一头的俊朗少年。

他执着树枝的手也是苍白但有力道的，根根青筋凸显在血色凌乱的磨伤中，显得尤为突兀。

景从轩愣了一瞬，便骤然醒悟过来自己方才险些“欺师灭祖”，慌忙将手一松，把手中的树枝累赘似的哐当甩在地上，作势要跪下认错。

林执墨那让人看了心痒的目光终于从上往下在他身上游走了一遍，最终单手轻轻托住景从轩的胳膊肘，使了个巧劲儿，不带蛮力地将他扶起。

看着自家徒弟略带些受宠若惊的神色，火焱的眉角轻轻一抽，从身侧摸出一把还未脱鞘的长剑来。

二人大眼瞪小眼地瞧了片刻，林执墨的手终于还是覆在了剑柄上，用力一抽，这闪着银光的长剑怆然出鞘，竟放出一阵阵嗡鸣。

也许这便是传说中的上古神兵了。

景从轩的琥珀色瞳孔便在那剑锋脱出剑鞘的那一刹那骤然缩小，似乎整个世界在此刻便只剩下面前这一人仗剑的身影。

他登时便将大鹏鸟常常带来给他看的剑谱上绘制的图案忘得一干二净了。

——这才是真正的仗剑。

谁知那衣袂还未完全飘起的身影将这剑锋陡然一转，反手便把长剑往脚下贫瘠的土壤之中扣去，只听一声闷闷的声响，整把剑的剑锋便在这修长手掌的压迫下深深地没入泥土之中，只露出一个剑鞘来。

景从轩：“……”

罪魁祸首在事成之后又重新得意地挑眉一笑，顺手揽了揽景从轩的肩膀，调侃一般眨了眨狡黠的眸：

“这是我打算送给你的剑，剑是好剑，就要看你能不能自己取出来了。”

以及，消停点儿，让为师多歇息几日再说。

面对着景从轩利刃一般的目光，火焱振振有词：“师傅领进门，修行靠个人。”

这想必是方才那一剑的报应，这便宜师父果真是斤斤计较，睚眦必报！

景从轩恼火之余总觉得肩膀上一股暖意，抚地他烦躁地几乎要暴起的心绪蓦地平静了下来，于是偏过头去看自己的肩侧。

方才搂着他肩膀的那只手已经悄无声息地收回去了。

不知道这究竟是个什么滋味的景从轩俊秀的眉头轻轻蹙起，目光盯着空落落的肩膀闪烁了片刻，才将自己的手轻轻覆盖上肩膀，似乎想要留住那残余的温度。

这是火的温度吗？

未免温暖得太过，令人心神荡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