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留生疾风般冲上酒楼，速度之快，让小二哥都来不及出手相拦，只能目瞪口呆对着他模糊的背影，感慨连连。但是，人啊，万事莫冲动！直到坐到少年对面，对上他诧异的眼神，常留生才猛然忆起，上次见面，他是如何狼狈逃脱的。

少年也吃了一惊，没想到居然碰到个送上门来讨打的人。夹菜的动作愣在了原地，脸上几分诧异，几分惊奇，接着嘴角一扬，满眼狡黠，心中已经有了一番思索。

这笑容一看就知道不安好心！犹如一桶凉水从天而降，常留生瞬间清醒了过来，心里发虚，冷汗直冒。但是他已经坐到这儿了，退缩认怂只会讨不到任何好处。索性赌上一把，大胆地破罐子破摔了。

只见他抬头挺胸，义正辞严地开始了指责：“哟呵，拿着别人的银子吃香喝辣，感觉如何啊？我只当你脾气暴躁，品行尚且不坏，没想到竟是高看了你，你不知道，未经允许拿别人的东西是偷吗？”

他说话的时候满脸鄙夷，三分不屑，看起来极为不齿少年的恶劣做派。声音虽不大，周围几桌却能听得一清二楚。那些看客，都一脸怪异地盯着少年，连连摇头，已经开始了小声的议论。

少年是个面浅的人，本就做贼心虚，现在还听见别人热烈讨论，立显出了几分不安，慌乱一摸，拿鸡腿堵住了常留生的嘴。先是用眼神警告周围碎嘴的人，再理直气壮、故作镇定地强行解释：

“你自己活该！谁叫你惹着我了！我拿点儿补偿有什么不对？上次你就是用这些东西收买人羞辱我的，我倒要看看这东西有什么魔力！”

到底是个心思单纯的孩子，因为常留生几句责难，便开始了绞尽脑汁的解释，为自己寻一个说辞求一份心安。可常留生哪儿有什么心思听他狡辩啊，所有的注意力都被鸡腿吸引走了。毕竟，食物才是他现在最迫切需求的东西。他也不管这是什么场合，自己面对的是什么人了，狼吞虎咽了起来，行为之粗鲁，速度之迅猛，看得少年瞠目结舌，惊叹连连。

明明上次见面，这人还一派风流儒雅，怎么这次竟像换了个人般？活脱脱的饿死鬼投胎。少年害怕地吞了吞唾液，招招手，又叫店小二多上了几个菜。可是，他点菜的速度根本就赶不上常留生进食的速度，没过一会儿，眼前的满汉全席便成了一堆油都不剩的空盘子。

“你……这是怎么了？”

红衣少年被这么一吓，竟忘了上次的恩怨，开始关心起了常留生的情况，语气还隐隐可见担忧。一连遭遇了太多事情，并且尚未和一人分忧倾吐，常留生早已积郁了满腔委屈，现在被这么柔声一问，也不管对上的是谁了，嘴巴一撇，竟是一脸的可怜巴巴，看得少年母爱泛滥，心疼地拍了拍他手背，等着他向自己倾吐发泄。常留生也不客气，一口气把自己的遭遇全说了。

说到后面他早已情难自抑，又不想在外人面前丢了丑，便用手撑住额头，低下头，不让人看见自己的表情，可听声音仍旧能够听出几分哽咽：

“我从小与父亲相依为命，他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可如今……我竟连他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没有什么比失去至亲更惨了。少年身上的戾气，全然消失不见，一脸自责地拿出了身上所剩无几的银票，将之递给常留生：“如果我知道你才失去亲人，定不会拿你银票。”

常留生正沉浸在悲痛之中，哪儿有时间伸手去取，默默不语身体微颤。便又听少年同病相怜，语气哀哀道：

“其实，我和你一样。在这世上，只有父亲一个亲人，可……我和父亲的关系一点都不亲，他从不愿意跟我多说一句话，似乎觉得我是个多余的人。但是即便如此，我还是很喜欢父亲，希望他能多看我两眼。”

说到这儿，他已两眼微红，满心委屈，便不再言语，努力地克制情绪。片刻，朝店小二招了招手，要来了两坛浊酒:“借酒消愁，来吧，喝上一杯，希望能暂时帮你忘掉痛苦。”

常留生已将泪水悉数憋了回去，看见眼前的酒坛便伸手接过，仰起头，一口气喝光了半坛，接着冷笑一声，看着少年道：“忘掉？忘不掉的！我定要手刃了仇人！”

手刃？口气倒是挺狂，可他并无灵根，也只能在口头上解解气而已。但，灭人全家实在太过可恨，少年觉得，自己既已听到，便不能袖手旁观，于是好心地出声问道：“你刚刚说歹人灭了你家门，歹人是谁？你可知道？”

“知道！我当然知道了！”常留生拊掌一拍，将桌上的盘子拍得蹦了几下，咬牙切齿地说：“是那成蹊谷的恶人！”

熟料听了他的话，少年比他更气愤，也重重拍了下桌子，大喝一声：“岂有此理！”满脸的鄙夷和厌恶。没想到啊，这少年竟如此的嫉恶如仇，常留生像是得到了慰藉，宽心地拍拍少年手背，道：“莫要气，我这次出镇，是为了去一尘宗寻仙人帮忙的，定不会让那邪魔歪道逍遥法外！若有幸学上几招，亲手杀敌，那就再好不过了！”

“学上几招？”

少年并没有被他的话宽慰，还在听到一尘宗的时候露出了几分不易察觉的鄙夷，不过听了他后半句话，诧异又取代了鄙夷，觉得面前的家伙根本就是在痴人说梦。常留生自然注意到了少年的表情，不好意思地解释说：“我曾在闲书上看过一些仙门故事，那一尘宗明心殿的时清前辈，一开始也没有灵根，但是后来却能修习仙法，名扬天下。相信一尘宗有法子改善我的资质。”

想得倒挺美！少年嗤笑一声：“那又怎么样？他那种水平照样打不过我父亲。而且，你以为一尘宗都是什么好人？还能大公无私，让你一个外人学了他们的秘法！你倒不如现在闭着眼睛做梦去！”

这话虽然说得难听，但也算得上实话，常留生赞同地点了点头，几分好奇地询问：“ 这么说，令尊很厉害咯？比那成蹊谷的宁丰，谁强？”

少年听罢，一脸怪异，又在常留生担忧的目光中，十分骄傲且笃定地答道：“自然不相上下！”

居然和大魔头的功力不相上下，一定是位仙门高手。难怪这小子会对那时清满脸轻蔑，毕竟他父亲跟杀死时清的宁丰是同一级别的啊！常留生觉得少年的形象瞬间光辉了起来，变成了一尊闪着金光的玉佛，心想自己若能得了他父亲的庇护，定可以保全性命、安然无恙。立刻飞速地打起了算盘：

“那若是你遇到了危险，比如……宁丰那个十恶不赦的大魔头追杀你，你该怎么办呢？你父亲总不可能说来就来吧。”

少年仍旧一脸怪异，这次还带上了几分不满，似乎很不喜欢常留生的这番假设，不过他倒没有发难，好脾气地回答了他的问题：

“若我遇到了父……宁丰这样的高手，会一边拖住他，一边给我父亲发信号。在父亲到来之前拖住敌人的本事我还是有的！”

听他这么一说常留生的眼睛更亮了，看少年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不要钱的护卫。想着怎么也得骗他一起上路啊！这家伙性子火辣，武艺高强，还有个功力可比宁丰的父亲，怎么看怎么保险！便试探性问了一句：“公子，接下来准备去哪儿啊？”

“楚流泽。”少年随口一答，听得常留生喜笑颜开：“公子也要去一尘宗？”

“是啊，我想去一尘宗求仙问道，看看一尘宗究竟有多厉害！”虽然嘴上说着要去一尘宗求仙问道，可少年的语气却不见半点崇敬，相反带着几分质疑，好像不是去虚心求教，而是去找茬挑刺的。这少年有个那么厉害的父亲，傲一下也情有可原。常留生自我消化了一番后，趁热打铁，邀请少年一道同行：“那感情好啊，我俩正好结个伴。”

熟料听了他的话，少年却一脸失落，忧心忡忡地说：“其实，我还有些犹豫，听说一尘宗每年入学考试都在八月份左右，现在去，太早了。”

常留生哪儿容得少年如此思虑，立马帮他打消了退意：“这个你无需担心，我在一尘宗有个熟人。”

“当真！”少年听罢，大喜过望，脑袋朝常留生一凑，问道，“他能帮我免去入学考试吗？”问完，又觉得常留生不像认识大人物的人，直起了身子狐疑地看着他，似乎准备用火眼金睛瞧出个真假。常留生毕竟是个混迹多年的纨绔，骗过一个涉世未深的小孩简直易如反掌，煞有介事鬼扯了起来：

“自然是能的。不过嘛……”他拖长语气欲说还休，脸上带上几分深思后的忧虑，用眼神偷瞄了少年几眼，接着小心翼翼道，“我那朋友好斗，能入得他眼的，都是些勇猛之辈，只要和他打痛快了，进一尘宗不过小事一桩。只是，不知道，你敢不敢……”

居然被质疑胆量了？少年登时被激起了斗志，无所畏惧地说：“这有何难？若是有幸见到他，我定要冲上前去和他大战个三百回合。”

要的就是这句话！什么劳什子仙门朋友？只是他诱拐少年一起上路的谎言罢了。当然，他这么编也不仅仅是为了骗人上路，还是在为自己找条生路。若再运气不佳，遇上那大魔头宁丰，也好有个借口让少年冲上去帮自己挡上一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