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回憶
小说: 暗夜的審判官 作者:T先生 字数:3678 更新时间:2016-02-25 06:06:59
「……放開我。」
閉上眼睛不知過了多久,安朵斯沉下心,重新睜開漆黑的眼眸,面無表情地望著貝利亞爾:「閣下換男人的速度就像換衣服,何必牢牢惦記我這一件不中看的?」
「笑話,我來找你是你的榮幸!」貝利亞爾的面部神經狠狠抽了兩下,他順勢加大手上的力道,一步跨到安朵斯面前,幾乎與他身體相貼。
熾熱的氣息噴在安朵斯臉上,使他不得不偏過臉保持距離,貝利亞爾卻用另一隻手按住他的腰,垂下頭追著他的唇親吻。
這一動作絞斷了安朵斯最後一根極力忍耐的神經,他忽然抬手掐住貝利亞爾的喉骨,兩隻巨大的翅膀從體內彈出,黑色羽毛漫天飛舞。
貝利亞爾嚇了一跳,急忙拍開他後退兩步。
無形的氣場以安朵斯為中心極速膨脹,瞬間將金髮男人撞出百米之外!
「啊!主人——」
頭戴金色面具的小精靈尖叫起來,朝主人跌倒的方向跑去。
跑了幾步之後,發現主人安然無恙地站起來後,小精靈松下半口氣,又將剩下的半口憋在嘴裡,撐圓了臉蛋,轉身撲向安朵斯:「你這個壞蛋!居然敢打……」
之後的話硬生生卡在喉嚨里,小精靈目瞪口呆地望著安朵斯,望著那雙布滿荊棘的黑色翅膀,彷彿見到煉獄一般驚叫起來。
貝利亞爾剛起身,聽見自家精靈殺豬般的嚎啕,以為安朵斯對小東西下手了,一個閃電瞬移出現在安朵斯面前,「幹什麼呢混蛋?要發火沖我來——」
於是主人步了小精靈的後塵,聲音卡在喉嚨里,雖然沒驚叫出來,卻難以置信地退了幾步,呼吸霎時間冰涼透骨。
貝利亞爾見過的翅膀當中,外形恐怖的不勝枚舉,卻從沒見過與荊棘一同長出身體的。
魔神的翅膀意義重大,不光象徵權力與地位,還是沉睡時的保護傘。魔神在翅膀的包裹下進入長眠,依靠長眠恢復生命力,合攏的翅膀像一顆卵,將本體含在其中,緊密而舒適。
而荊棘,尖銳鋒利,在幽暗的國度里象徵著邪惡的詛咒。
生長著荊棘的翅膀,被詛咒的審判官。
「你以為自己撿到一塊甜美誘人的蛋糕嗎?」安朵斯看見貝利亞爾臉上見鬼般的表情,滿意地揚起嘴角,「想要命的話,就別再靠近我!」
穿刺著荊棘的翅膀融入血肉,眨眼間消失無影。
安朵斯轉身離開,動作異常灑脫,胸口卻如芒刺叢生,痛得無法呼吸。
誰說貝利亞爾還是和以前一樣呢?
他變了。
兩百年前那個留著金色短髮,眼神火熱天真的少年,在第一次看見安朵斯的翅膀時,滿臉的不可思議。安朵斯的一切對他而言都是那麼特別,就連可怖的翅膀也讓他挪不開視線。
「那你睡覺時豈不是很扎?」金髮少年試探著摸了摸荊棘,鄭重其事地皺起眉毛,「辛苦你了,安朵斯,如果是我肯定會瘋掉!」
那個人是亞爾,重生之前的貝利亞爾,一直到一百年前都是安朵斯深愛的那個亞爾。但一百年後,他變成了安朵斯最不願看見的噩夢。
進入比列大公的書房時,安朵斯的右手鮮血如柱。
年長的大公還沒轉身就聞到刺鼻的血腥味,他慌忙放下手頭事務,心急火燎地跑到安朵斯面前,望著一路延伸至此的黑色血斑,驚訝道:「你就這麼過來的?」
安朵斯點了點頭。
「怎麼弄成這樣了呢?」比列一邊責怪他疏忽大意,一邊施展治癒系魔法幫他癒合傷口。
這顯然不是普通的傷。
比列費了半天勁才止住血,癒合了裡層的肌肉組織,又拿來繃帶為他重新包紮。
看形狀,只有威力巨大的攻擊系魔法才能造成這副慘樣。聯想到昨天早上轟然掉落的石像腦袋,還有在司法廳門口暴跳如雷的貝利亞爾王,比列挑起眉毛,一切盡在不言中。
全力以赴扮演完醫生的角色,比列大公擦了擦手,坐回辦公桌後的棕色皮椅上,輕聲嘆道:「真厲害。」
「您指什麼?」安朵斯不解。
「你呀!」比列擺出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雙手向兩邊攤了攤,「你看,貝利亞爾這面發了脾氣,這面又來討好你。安朵斯,那可是魔界大陸最不靠譜的男人,居然為了你一反常態,你不厲害誰厲害啊?」
「……」安朵斯垂著眼睛想了想,「什麼討好?」
「貝殼啊,他說要送你……」比列忽然頓住。他發覺自己幹了一件可怕的事情——劇透,如果安朵斯還沒收到禮物,他這就是活生生地拆了貝利亞爾的台。
「沒事,我已經見過貝殼了。」安朵斯淡淡道。
「哦,這樣啊……」比列無形地鬆掉一口氣,繼續說道,「我今早在司法廣場上碰到他,他跟我聊了聊貝殼的寓意,還問審判官是否清楚?呵,他說的和你以前告訴我的一模一樣,巧吧?」
比列的話彷彿灌進耳朵的炸藥,安朵斯大腦一震,緊跟著比列落下的話音追問:「他怎麼說的?」
比列在司法廳工作了近百年,這還是第一次聽到審判官以平淡之外的語氣說話,他獃滯了半晌,一邊暗嘆貝利亞爾確實是個有本事的情郎,一邊複述道:
「他說,貝殼代表美好的記憶,尤其是扇形貝殼,送給情人其中一半,就代表將自己交付給摯愛的另一半……咳,他還說,你就是他的另一半!」
說到最後時,比列羞紅了一張老臉,果斷說出來之後,又恨不得自己年輕個千把歲,親自談一場羅曼蒂克的戀愛,那絕對美妙極了!
比列自顧自地替審判官陶醉了一會兒,再抬頭時,房間里居然半個人影都沒了。
安朵斯飛奔著走下樓梯,極力剋制的情緒在倉促的步幅間露出馬腳。
他不明白自己的心情,那是喜悅、驚訝、憤怒、期待,或者全部混合在一起所產生的。
現在的他就像高壓鍋裂開了縫,絲絲熱氣只是冰山一角,內部早已經波瀾壯闊。
審判官漆黑的身影掠過大廳,身後的衣擺好似飛鳥的尾巴,劃出凌亂而優美的弧線。
大廳里的人彷彿第一次看見這位黑衣男子,那張俊美的臉上含著一絲慍怒又掛著一絲欣喜,兩種相互矛盾的表情摻雜在一起,構造出一個從未見過的審判官。
直到大法師莫拉格擋住審判官的去路,眾人才收回視線,該做什麼做什麼去了,盡量不讓自己聽到司法廳內最可怕的兩個人的對話。
「你要去哪?」
莫拉格擋在安朵斯面前,就像一堵密不透風的牆。
安朵斯猛然停住步子,因為慣性向前傾了一下,被對方恰到好處地扶住肩膀。
他站定之後,仍然無法抑制心底翻湧的情緒:「莫拉格,他還記得!他還記得我跟他講過的話,關於貝殼的!」
「所以呢?」莫拉格隱隱咬牙,「所以你要去找他,讓他知道你拜他所賜,經受了一百年的折磨,每夜生不如死,卻依舊像蠢貨一樣愛著他嗎?」
「……」
安朵斯一時語塞。
莫拉格望著他的眉心,望著那雙好看的眉毛微微蹙起,帶著安靜和濃郁的傷感,頓時覺得自己說得有點過頭。
「安朵斯,」莫拉格側過臉,對上安朵斯閃躲的視線,語氣儘可能平緩,「貝利亞爾不值得,聽到了嗎?他不值得你為他付出全部以後,還要沒日沒夜的想著他,你……值得更好的。」
安朵斯笑著搖了搖頭:「大概吧,但一切都是我心甘情願的。」
他輕輕推開莫拉格,保持著有些慘淡的笑容走出司法廳。
原本想問問貝利亞爾關於貝殼的事情,但安朵斯來到水晶噴泉時,尊貴的王已經不知去向。
安朵斯坐在噴泉邊,鎮靜了半個鐘頭,又有些慶幸貝利亞爾不在這裡。
是安朵斯自己說了「不想再見」,也是他自己伸出翅膀嚇跑別人,就算貝利亞爾真的記得貝殼語那又能怎樣?以前的亞爾已經回不來了。
「一切都是我心甘情願的……」
安朵斯低下頭,喃喃自語。
一百五十年前,剛剛得知自己是魔神轉世的亞爾興奮得難以入眠,他躺在床上,捧著安朵斯的臉不斷念叨:「告訴我這不是夢!安朵斯,我要激動死了!我會不會一覺醒來發現自己還是個小使魔?會不會一切都是我的臆想?」
那時的亞爾有一雙漂亮的藍眼睛,頭髮閃著柔和的金色光澤,身板寬厚結實,安朵斯摟著他,就像摟住了整個世界,懷抱是那麼充實和溫暖。
安朵斯輕輕啜著他的下頜,眼神好似晶瑩的水光,「亞爾,離你重生還有兩個世紀,你要是每天晚上都這麼興奮,我就只能和你分開了。」
「不許!」
氣氛突然冷卻下來,亞爾警惕地盯著他,一隻手摟住他的腦袋,另一隻手滑向他的腰際,用盡全力將他貼向自己,「絕對不能和我分開!沒有你我會死,死得粉身碎骨,連渣子都不剩!」
亞爾的聲音低沉渾厚,帶著毋庸置疑的力量,不等安朵斯開口,他已經用嘴將對方封住,有些凶暴地席捲過去,掠奪對方的唇舌。
安朵斯艱難地別開腦袋,瞅著機會喘了口氣:「亞爾,別這樣,我只是開玩笑……」
話音未落,霸道的少年翻身將他壓住,奪走他反抗的力氣。
「這就是開玩笑的下場!」
亞爾在他耳邊低吼了一聲,隨著渾身奔騰的血氣,以最殘忍的方式懲罰愛人。
月光灑進窗子,變成淡紫色的薄紗,輕悠悠地在床頭搖晃。
亞爾抱著安朵斯的腦袋蹭了又蹭,終於安分下來,摟著他躺下,還不忘將一隻腿鉤在對方身上以宣示主權。
「我愛你,安朵斯。」少年低聲道。
「嗯……」安朵斯睡意蒙蒙地回應著,臉頰貼在他滾燙的胸肌上,能聽到心臟搏動的聲音,彷彿西海上空翻滾的雷雲。
「我要變得更強,好配得上你,所以你一定要等我!」少年又說。
「呵,我已經是你的了……」安朵斯迷糊地笑了笑。
「不,我只相信力量。」
耳邊的心跳聲越來越沉,西海上空的雷雲壓向海面,帶著不可逆轉的氣勢,海水中映照出深邃而堅定的輪廓,同少年的聲音一樣,深深烙進安朵斯的心。
他說:「不,我只相信力量。只有力量能確保你屬於我,能讓你心甘情願地待在我身邊,永遠,直到壽命終結。」
很多年以後,安朵斯才意識到,那個口無遮攔的少年不僅僅是在說一句話,而是在向他展示他的野心,一個由愛情滋生的,企圖凌虐一切障礙的野心。
為了實現這個願望,少年吞噬了一百零三顆心臟,猩紅的鮮血鑄成他通往重生的道路,漫長的兩個世紀被縮短到五十年。
然而,重生的寶座之下,堆積在一起的不止是白骨和腐屍,還有安朵斯,他昔日的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