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欢离开后，苏流儿就总是自己一个人了。

也没人跟他说话了。一寸金嫌他傻，不爱跟他玩儿，别的妖怪年纪都大，也都不好相与，他只好跟药草田里的药草、异兽做朋友。

尤其是鬼医的狡。

狡长得像狗，性情也像极了狗，若是熟了，便一点也不可怕了。

它也很听话，苏流儿说：

“十一，你乖乖！别去踩药草！”

狡就兴奋地吐着舌头，在药草田的沟里窜来窜去，绝不踩一根药草。

苏流儿说：

“十一！帮我把小铲子拿来！”

狡就用嘴咬着小铲子的柄给他送过来。

它那么乖，简直就像一个不会说话的小弟弟。苏流儿常说：

“十一，你会说话就好了，可以陪我说说话解解闷。”

他太闷得慌了。

有一次，鬼医路过药草田，就见他跟十一蹲在角落里，聚精会神地不知道在看什么，两颗小脑瓜凑在一起，像人间天真顽劣的幼童带着他的狗。

“你们在做什么呢？”鬼医高声问道。

苏流儿转回头，见是他，兴奋地说：“大人，这里有一窝蚂蚁，它们搬一只甲虫呢！可好看呢！”

兴奋之情溢于言表，颇有招呼鬼医一起来看的意思。

鬼医自然没有什么兴趣看什么蚂蚁，俊脸上写满了嫌弃，只说：

“那不是什么蚂蚁，那是食尸蚁，你仔细别叫它咬一口，中毒了我可不救你。”

说完便走了。

于是苏流儿颇有寻不到知音的惆怅。

还有一次，有一只黄色的小鸟儿受了伤，跌落在药田里。那只鸟那么可爱！小小的一个身子，浑身都是黄色的、茸茸的嫩毛，头顶儿一撮红色的，像戴了一顶红色冠冕，绿豆一样又小又圆的眼睛，乌溜溜的直转悠。

苏流儿把它捧在手心里，又跑去找鬼医：

“大人大人，你看它受伤了，能不能救救它呀？”

正在和云底鹤商量事情的鬼医瞧了一眼，惊得倒吸一口凉气：

“快扔了！那是鬼差鸟！”

苏流儿懵懵懂懂的，还没反应过来，只觉手心被猛地啄了一下，他“嗷”地叫了一声，那只鸟一下子被他甩到不知哪里去了。

鬼医气得脸都黑了，快步走过来，一把掐住他的手腕，这一下疼得跟要活生生扭断他手臂似的，害得他“嗷——”一声，眼泪瞬间就下来了：

“疼疼疼疼……大人疼死了疼死了……”

“活该你疼！疼死你！”鬼医咬着牙，俊美妖冶的脸上从未这样凶恶，“什么东西都好看，什么东西都要玩！疼死你最好！”

苏流儿被他掐着手，对方大概是在给他逼出毒素，疼得他杀猪一样嚎叫，眼泪鼻涕横飞——云管事用鞭子打他也没那么疼哎！

毒素逼出来之后，鬼医又扔了一罐药膏给他，饶是这样，那伤口还是又疼又痒得折腾了他好几天没睡好觉。

后来他才知道鬼差鸟有剧毒，别说鬼怪凡人，便是神仙叫它咬上一口，那也得吃不小的苦头。可怜他见少识窄，还真以为那是什么可爱的小鸟儿。

过了几天，他好得差不多了，鬼医趁他给药炉子烧火的时候问他：

“怎么样，以后还随随便便捡受伤的鸟么？”

苏流儿嘻嘻笑了一下，说：“我先问问大人再捡。”

“就非得捡？”

“捡，万一它跟我一样，自己一只鸟出来，要是回不去，它的爹爹要着急的呀！”

“傻子。”鬼医不由嗤笑一声，“就没见过你这么傻的傻子。”

苏流儿挠了挠头：“唉，一寸金也说我傻，可我觉得我挺聪明的……我爹爹也夸我聪明呢！”

说到他爹爹夸他聪明，他的脸上就满是骄傲，仿佛那是什么了不得的事。

鬼医却觉得他更傻了。

后来为了防止他再在药草田里捡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云底鹤派他负责去魔宫送药。

这个差事好！

苏流儿从没去过魔宫，在去魔宫送药前的一个晚上，他都没睡好觉！

大半夜的，跑到院子里看月亮。

魔都里也是有太阳月亮的，样子跟凡间差不多，还更大更漂亮呢。

这里四季如春，即便夜里也不见风露，自然也不会冷。

正巧一寸金也睡不着出来溜达。

苏流儿招呼他一起过来坐下，两人互问了睡不着的原因。

一寸金说：“你走运了，去魔宫送药，若是让魔宫的哪位大人看中了，你可就飞黄腾达啦！”

苏流儿对飞黄腾达没什么感觉，他就只知道伊欢被虎妖看中了，被娶走了，所以他对于被人看中没什么好感。

一寸金又说他过几天就要去人界了。

“咦？你魔金存够啦？”苏流儿惊奇地问道。

虽然一寸金不怎么跟他玩，但到底是熟人，突然要走了，心底总有些舍不得。

“存得差不多了，我要去人界，找个有钱的人家，享受荣华富贵去！”一寸金满脸都是憧憬，唇畔的笑比天上的星星还灿烂，仿佛已经预见自己有多么快活了。

苏流儿有些羡慕他。

不是羡慕他有什么荣华富贵，是羡慕他愿望达成。

他多么希望有朝一日，自己也这个模样，笑着说过几日鬼医就替我爹爹去看心疾了，看好了我们就离开华山活地狱，想去哪里去哪里……

他多么想念爹爹呀。

他对着月亮，在心里默念：

月亮月亮，你若有知，便把华山活地狱照得亮堂堂的，爹爹子夜时心痛，看见亮堂堂的，会好受一些。

以前他小的时候，还不知人事，一到夜晚，活地狱里那么黑！他的爹爹心痛得止不住哀嚎，他吓得也大哭，他爹爹顾不上自己心痛，哄他说：

“乖哦，流儿乖，爹爹不疼，流儿不怕，乖哦乖哦……”

他爹爹的四肢都被锁链链住了，连抱一抱他也不能，只能现出原形，用枝干将他卷到自己的树干边……他常是脸贴着他爹爹的树干睡着的。

忽然就感觉夜风起了。

苏流儿哭了，眼泪凉凉的，流进嘴里咸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