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苏流儿年纪差不多的，还有一个兰草精，就是先前把活儿丢给苏流儿的那一个。

只是兰草精比他大两百岁，而且很精于世故，哄得云底鹤眉开眼笑的。

兰草精叫一寸金，与他名字一样，一寸金很喜欢收集魔金。

魔金是什么呢，就是魔都里交易的东西，跟凡人用的钱类似，长得跟金子很类似，可以拿来交换所需要的东西，不交换，也可以用来补充修为，修为吸干后，魔金就会变成一块石头，就不值钱了。

苏流儿来这是求鬼医给他爹爹治病的，伊欢来这是来换他爹爹日常需要的丹药的，所以他俩都没有月钱，但是一寸金有。

一寸金把这些月钱收起来，留着以后修炼用，修炼完了做什么？去人界，他跟苏流儿说：

“变成人可好玩了，咱们妖怪去了人界，就可以为所欲为啦！”

苏流儿却不信，他听了伊欢爹的事，只觉得人那么坏，去人界有什么好玩的？

“你不懂，人间有极乐，富贵名利，那是咱们这里没有的，也体会不到的。”

“什么叫富贵名利啊？”

“你连这都不知道，你这个乡下蛮子！”

苏流儿确实不知道，他之前一直待在华山活地狱下，所有的事都靠他爹爹和附近别的精怪讲，因此见识少也是理所应当的。

他没什么人可问，总是在晚上给鬼医烧炉火的时候问鬼医：

“大人，什么叫富贵名利？”

鬼医闻言，嗤笑了一声，看向他，说：“看得透的人，这些便都是空的；看不透的人，这些就像泰山一样，压在他们心上，沉甸甸的，为了这些，他们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

苏流儿觉得很神奇。

世间竟然还有这种东西。

“不仅是富贵名利，生老病死亦是如此。”鬼医感慨似的说，“若是看不透，便像一座大山，日日都背着它……”

他说话时，表情有些复杂，苏流儿在一旁听得懵懵懂懂的。

不过很快他就有点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了。

伊欢爹的病情恶化了。

他突然就像一盏要烧完的灯，油尽灯枯，那原本文弱的脸上凹得更厉害了，整个人极度干瘦，就真的像一把扫帚一样，又细又干，形容枯槁。

伊欢日日都哭。

他说：“我爹爹要是死了，这世上就再没有疼我爱我的人了，再没有人替我做衣裳问我身子可冷了……呜呜呜……”

他哭得苏流儿也想哭。

他也想他爹爹了，他爹爹也给他做衣裳做簪子，还问他身子冷不冷。

突然，也害怕起来，怕他爹爹病情恶化，也跟伊欢爹一样，又干又瘦。

他晚上做梦都梦见自己爹爹心疾发作，变得又干又瘦。

不过伊欢爹是真的不行了。

据说是熬干了修为，马上就要魂飞魄散，唯一能救的，只有续魂丹，然而续魂丹价格不菲，有一味药材叫魂芯，是魂芯草的芯，极难弄到，连鬼医也只有一株，续魂丹自然也只有三颗。

伊欢来求过鬼医，跪了三天三夜，鬼医没有点头。

苏流儿也找机会去求他，可是鬼医站在那里，袖手背对着他，冷冷地说：

“救得了病，救不了命，他自己贪恋红尘，这惩罚就该由他自己受。”

苏流儿急得想哭：“大人，上天有好生之德……”

鬼医漠然道：“可我没有。”

鬼医可真是个冷酷无情的人呐。

伊欢没办法，只能另想法子。后来不知怎么打听到住在魔都的虎妖有续魂丹，便去求他，虎妖倒好说话，只是要伊欢自己去换，怎么呢？要伊欢嫁给他。

那虎妖长得极丑，那么大一颗脑袋，身子又肥壮，鼻子奇奇怪怪的，像木匠硬凿的，嘴巴还大，一笑起来就张开血盆大口好像要吃人。更何况据说虎妖已经死了好几任夫人，都是被他折磨死的。

苏流儿想劝伊欢，但张了好几次嘴也没说出口。

最后伊欢果然还是答应了。

他终于换下了那身枯竹色的长衫，穿了一件红衣，那时的伊欢那么好看哎！红衣裳衬着雪白的肌肤、乌黑的长发，眼睛亮闪闪的，像神仙边上的仙童。

他在伊欢爹床前跪下，“砰砰砰”磕了三个响头，笑着说：

“爹爹，伊欢要出嫁了，您好好的，好好地活。”

转头又对苏流儿说：

“流儿，劳烦你偶尔来看看我爹。”

“那你呢？你……”

“我便风风光光地去做我的虎夫人了，我会很快活的，你不要担心。”伊欢还是笑着的，笑得那么开心，好像眼泪都要忍不住了。

伊欢爹侧着身子背对着他，始终没有回头看他。

伊欢走了，走出好远，都听不见送嫁队伍的声音了，伊欢爹才嚎啕大哭：

“我是天底下最没用的爹！我是天底下最蠢的蠢货！卖儿换药，卖儿换药！你们都去说，都去宣传，我伊羡把儿子卖了换药活命！”

苏流儿麻木地站在边上，心里说不出的滋味。

鬼医说得对，生老病死就是一座大山，它压在许多人的心里，逃也逃不开，放也放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