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前一后出门。

走过几个回廊，往北面走去，出一个垂花门，再走过一个角门，在夜色和朦胧的灯笼光芒笼罩下，两人渐渐地靠近院落之外。

此时四周静谧，万物悄然，只听风扑在脸上的声音和脚踩在青石板上的声音。

前面走着的鬼医身材颀长，宽肩窄腰，背挺得笔直，走路时稳重得一丝声响也没有，只有沿路小柿子似的灯笼照在他身上，将他的影子拉得长长的。

彼岸花种在悬崖边上。

苏流儿也是第一次知道，原来鬼医院落后面不多远，就是悬崖。

他站在悬崖边上，底下风声呼啸，戾气万丈，他拿小灯笼往下照照，企图看清崖底，可是除了崖边嶙峋的怪石和奇怪的植物，哪里还看得见别的东西呢？

全是黑乎乎，像雾一样，化也化不开的黑暗。

“大人，这下面是什么呀？”他还俯着身子，把灯笼高举着在看，冷不防被人从后面猛地拉了一把手臂：

“找死？”

苏流儿几乎是被他一把拎回去的。

他怔了一下，抬头才看见一旁的鬼医冷漠的脸上多了几分厉色：

“这是魔宫用来惩罚高品级魔怪的地方，下去即魂飞魄散，便是神仙也无法幸免，至今被丢下去的还无人可以活着爬上来。”

苏流儿缩了缩脖子，忙又往回走了几步，跟紧了鬼医，想了想，又忍不住问道：“那这里谁都能来吗？”

“你没见我方才出了魔尊的令牌？”鬼医回头睨了他一眼。

“噢。”

“过来。”

苏流儿紧了几步，跟上去，那边鬼医已经站住了，他也忙站住了，正想问，就见不远处，悬崖边，斜斜的坡上，开着一簇一簇的，血一样的鲜红绚烂的花朵。那些花朵有着细细的花瓣，每一瓣都那么空灵轻盈，像一个个轻灵舞动的舞姬。

一朵一朵，一簇一簇，整个斜坡都开满了，放眼望去像晚霞一样艳丽。

真好看啊！

苏流儿被眼前的景象惊得久久不能回神。

“它们只长在地府的黄泉路上，这些是我盗来种在这里的。”鬼医望着眼前的景象，缓缓地说，“已经五百年了……”

“为什么只长在黄泉路上呀？”苏流儿问，他自己都觉得自己问题特别多，可他还是忍不住地想问。

“因为它是鬼魂的引魂花，死去的人看到它们，可以想起生前的记忆。”鬼医说着，朝他看来，“所以无论是人也好，魔怪也好，都不喜欢这种花，觉得它象征着死亡。”

“真的嘛？”苏流儿把灯笼举高一点，小小的灯笼将不远处的彼岸花照得亮亮的，它们便更鲜活了，“可我不觉得呢。”

“它们花了五百年的时间，才开这一夜的花，它们多厉害呀，就像一个人，昼夜兼程，跋山涉水，栉风沐雨，过了好久好久好久，才终于到达他的家……多么了不起呀！”

他说着，小脸上带着惊叹和喜悦，仿佛彼岸花有多让他感动欣喜似的。

鬼医望着他，不由怔了一下，随即才微微露出一点笑意，说：

“你倒有歪解。”

苏流儿朝他嘻嘻笑。

只是看了一会儿，苏流儿又叹气了。

鬼医便问他为何叹气。

他说：“真可惜，只开这一夜的花，过了今夜，又要再等五百年了。”

再过五百年，不知他在不在此处了，或者早已离开了魔宫，跟他爹爹远走高飞了。若真是这样，哪怕他下一次再见彼岸花，是在地府的黄泉路上，倒也不觉得遗憾了。

鬼医见他这副惋惜的模样，却是嗤笑了一声，道：“向来世间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

苏流儿闻言，一脸若有所思地模样，随即又笑着指着自己问鬼医：“大人，你看我算不算好物？”

鬼医没料到他会这样问，待反应过来，心底咯噔一下，隐隐觉得不祥，斥道：“你顶多算个蠢物，算得什么好物？一天到晚净瞎想，还拿这种混账话来问我！”

苏流儿见他忽然发了脾气，知道自己一定是说错了话，忙敛了笑嘻嘻的神色，小声告饶道：“不问了不问了，对不起……”

鬼医睨了他一眼，没再说话。

他背着手，身子面对着满坡的彼岸花，渐渐静下来。

苏流儿不敢再说话，只静静站在一边，不过，他总觉得此时的鬼医看着很寂寞似的，就好像谁也走不近他，他也不希望别人走近他，天地间，就剩他一人了。

直到后来，苏流儿才明白，每个人心中都有一团火，其他人都只能看到烟，唯有懂他的人才能看见那团火。

只是这是后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