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你装饰了别人的梦。

陈克山读这首诗的时候咂摸出一点儿悲伤和点点儿的忧愁来，他不知道这种感觉从何而来，也不愿意深究，阿三伤好的差不多了，偶尔能下地出来走两圈儿。

有了尹斻给的全方位操作手册，陈克山号脉号得还挺准，肖文进果然对他感兴趣，虽然屋子里还同时住着另外两个小先生，但是陈克山觉得自己才是老大。

做正宫娘娘可真爽，陈克山对阿三说，你看，我和安东一样，有了自己的零食柜子。

阿三看他一眼，叹气：你也同时拥有了自己的玩具箱子。

当天晚上陈克山就懵了，肖文进好大的一张床啊，那个白白长得白躺在左边，那个雀雀长的漂亮躺在右边，陈克山走上前去想了想说，行了，中间本宫的位置是吧。

陈克山把自己夹在中间儿，躺着想，这老肖体力这么好都平时吃点啥呢，能不能给阿三也搞点来，让他身体也好快点。

肖文进洗完澡出来了，表示今天朕乏了，朕看看歌舞表演。

陈克山说陛下臣妾不会唱歌跳舞，您非要看也不是不行，请先恕臣妾无罪……

肖文进拿眼睛直斜楞他，说你给朕滚出客。陈克山忙滚下床说这就出克这就出克。

陈克山去看阿三了，问他，你说老肖咋回事啊，想看表演，然后又让我滚蛋。

阿三半天没说话，想到一个可能，跟他说，娘娘，陛下有心了。

尹斻说过，爱情这个东西从人文角度来看，其实最多的就是一种自我陶醉。有句话你听说过没有？我爱你，与你无关。

陈克山说：都与我无关了，那还怎么爱啊，相爱就得紧紧抱着啊，两个人抱得越紧，越暖和啊。

尹斻说：你说的是相爱，我说的是人本身卑劣的人性。

陈克山懒得搭理他了都快，直点头，行行行，人性都卑劣，地球人这么讨厌您干脆上火星算了。过了会儿又说，哎我说真的，你这一手牌，张路羡慕不来，谁那儿脑子里没你三分地方？我觉得真要说爱情，搞不好他们都有点爱情你。

尹斻看他，表情一言难尽，问他：你有脑子么，你脑子被周燠啃没了还是放锅里煮了？

陈克山给他慢慢分析，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二十世纪的头等月老了：你看啊，周燠，这王八蛋弄个破钢琴天天往那儿一放，一排的红酒哇，他怎么不给安东摆一排零食？怎么不带他谈生意？

尹斻笑了：合着我当鸡我还得感谢老板给我机会怎么着？你少跟我说这些狗屁话，安东吃得跟猪似的，那老王八蛋没地方哭去，酒也不是给我的，钢琴放那儿落灰二十年了，我才十八，他难不成爱情我妈和我爸的卵子和精-子？

陈克山说：那王公呢，王公他都快长在这儿了，也不找别人就找你，他老婆孩子呢，他为什么不回家看看？

尹斻说：那狗东西他就喜欢玩儿小男孩，孩子估计也不是他的，天天妈的把我累得要死我谢谢他啊？你做人要有点脑子行么弟弟，你有点脑子，别把什么都当成是对你的好，从你出发，没这个可能性，你该想的是你自己。

陈克山放出最后的大招：那老肖呢，他绝对暗恋你，他把你搞到手，千方百计的是吧。他想重塑你，打造你，让你眼睛里有他，这绝对的。你不是说你没谈过恋爱么，那你就是不开窍，我告诉你老肖绝对是对你有意思，而且他还爱的深刻。

尹斻说：强词夺理胡搅蛮缠故弄玄虚你学的不错，能出师了。没错，以后就这么来，知道么，自我催眠最为致命，自己给自己洗脑还加戏，再假也成真的了。什么最可怕？——自我陶醉。知道么弟弟。

陈克山挠了挠头皮，问他：那这些人到底爱你啊，还是恨你？

尹斻说：我哪知道去，我觉得这个问题它本身就有问题，我是鸡，他们嫖，这根本构成不了爱恨的程度。而且我也不在乎别人爱我还是恨我，我只要我要的结果。

陈克山自己想了一下，想想他刚开始的恋爱，他和阿三，像是什么呢，爱恨都还没构成，但是他觉得他喜欢他，他也喜欢他。挺好，基本上现在够用了。于是他不太赞成了，说你这太功利了，什么事情都这么功利多空虚啊，人偶尔就是得有点自我陶醉啊。我明白了，怪不得他们都说你目中无人呢，你这样可不好。

尹斻可能没想到陈克山反过来还教育他了，有点意外，过了会儿才说道：我为什么要目中有人？他们算什么东西？算老几？

陈克山扎他的肺管子了：他们算你爸爸，你目中无人，他们就把你打得满地找牙。

对方默然，有一点沉痛，还有那么一点倔强：演戏不是不会，就是难以维持太久，我怕我临场发挥失败当场呕吐，场面难看。

陈克山去拍拍他肩膀：同志呀我理解你，你这是功夫还没到家呀，多多练习，会好的。

然后尹斻把他踹出去了：可去你的吧，我这辈子都不练习最好了，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哪兄弟，这一遭成了我从良飞往美利坚合众国去做个诗人画家工程师。败了，青渡江里你明年扔点粽子下去……

陈克山头也不回，说你别贴金，我不给你扔粽子，咱俩革命友谊没那么深还，苟富贵无相忘，共同发展，携手共创未来吧。

凉凉的夜色啊，凉凉的天，陈克山觉得夜色是真的有点凉，身上出来忘了穿个外套，陈克山一转头看阿三不见了，以为他累了先回去睡觉了，自己坐花坛上看了会儿月亮，身后一暖和，阿三把一件毛衣外套披他身上了。

“谢谢啊。”陈克山还是望着那黑黑的天和弯弯的月亮。

“客气。”阿三说。

陈克山把脸转过去问他：“爱情是自我陶醉么？”

阿三没想到他会这么问，想了想说道：“可能有一部分吧，但不能否认全部的爱情。”

陈克山说：“你怎么说话也这么不好懂呢，我有时候真的特烦你们这些人。”

阿三说：“我肯定不是你烦的那种。”

陈克山看他：“你这么自信？”

阿三说：“人生其实很简单，你简单，我简单，别人简不简单随便吧。”

晚上真凉，身后的屋子里真静，外面拴着的大狗真大……

陈克山想到了这一个月里周公馆乃至肖宅对姓尹的那位愤怒青年的缅怀，啊呸，怀念来。他想他也是同样不需要这些个自我陶醉的，他不需要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从他身上出发，然后自说自话的去感动自己，这样的情感绝对不是爱情，绝对是蛋疼。

张路的浪漫思想真的比他的多了，有一些的时候甚至不切实际。陈克山有一点明白了爱的本质，爱是牺牲，是付出，是你想对他好，他也心疼你。是你们都想好好的，然后舒舒服服的躺在一起。

爱情的确不能只是没完没了的自我陶醉，那么要人老命的东西，陈克山暂时还没有想到如何给它去命名。

于是陈克山说：“不管怎么样，我想我们都好好活下来，生活再怎么样想办法热爱，最后都会往好的方向发展的。我们要相信自己的运气并不差。”

陈克山不知道自己这个行为在十多年以后叫灌鸡汤，但是鸡汤有的时候真的有效果有作用，他一喊口号，阿三人也精神多了，陈克山年纪比他小，却总有种自我感悟好像比很多人要深的错觉了，他想他们现在都不容易啊，所以他得给阿三吃点定心丸。

还是尹老师说的，人类是社会性动物，人类有精神层面的追求，需要得到别人的认可和关注。哦，你可以这样理解克山同学，每个人都有自恋的一部分，他们就像是新生婴儿一样强烈的渴望着抱抱和爱，快用你甘美的乳汁去抚慰这些巨婴吧！

陈克山觉得尹老师可能外国戏剧看多了，还来个咏叹调，实在不行以后向着演员这方面发展吧，也挺好的。

肖文进是个巨婴么？陈克山不分析他，这不是他的工作范围他觉得，但是老肖渴望爱和抱抱，他感觉出来了。

陈克山坐在肖文进的腿上吃葡萄，一颗也没给肖文进，肖文进也没馋，陈克山觉得他只馋自己的身子……

肖文进看着他一整天的吃吃吃，也没怕他把他给吃穷。十多岁的男孩子满脑子都是什么呢？可能是打球，功夫电影，吃的，或者女同学的小白手。

陈克山想的最多的就是吃和阿三的大黑手。

大黑手也不是很正确的形容，阿三的手其实不太大也不太黑，他只是没有像周公馆的那些陈克山平时看习惯了的小先生们那么白净罢了。他的手骨节分明，手指头看起来很有力量，手掌心摸着有点粗糙。

陈克山想到了尹斻的嘱托，为什么是叫阿三去“给他一个痛快”呢？

这个问题陈克山后来直接问了，阿三的手被他摸着一只，陈克山扣他手掌心的茧子，觉得他沉默的时间太久了，就用脑门儿撞他，说你再不说话我真怀疑你也爱情他了！我告诉你我吃醋可厉害了！我会去睡老肖的你知道么！

阿三就告诉他，其实他不是玉州人，中国人都不是，他以前当过兵打过仗，后来被周燠招揽过来看家护院，但是他手上人命也不少。

陈克山的反应和阿三想的不一样，这怂了吧唧有点事儿腿都软了的小少爷，突然往他腿上一坐，趁着没人咬他的耳朵：“那大兵哥啊，你以后得保护我知道么。”

阿三没想到陈克山原来也会这一套，身上全僵了，看陈克山从他身上下来，站在他眼前挡着阳光，冲他笑：“知道你也不简单，我就放心了。因为我有预感，我以后肯定也不一般。”

阿三把他拉住坐到身边，说道：“你还是一般点吧，我也不要不简单。玉州郊区的油菜花地你看过没有？多好的地方啊，我告诉你，那里的羊肉和种出来的水果蔬菜都特别好吃。”

陈克山眼睛都亮了，问：“有多好吃？”

阿三说：“你花钱买的是二等，人家种出来的最好的自己吃，你说能有多好吃？”

陈克山脑子里只有吃，现在还有了阿三。

他突然捧着阿三的脸，左看看，右看看，说道：“你脸上皮肤有点糙啊，但是我怎么觉得你比安东加张路都好看呢。”

阿三说：“你这算什么比较？”

陈克山说：“情人眼里出西施吧。”

阿三耳朵红了，陈克山发现他脸上的表情总是克制得很好，一点窘迫和害羞都没有，但是他容易脸红和耳朵红。他好像又找出了周燠打发他出去巡逻的原因了——脸皮太薄了！

好事情好事情，陈克山想，要是阿三尝过了满汉全席，可能会不爱吃小咸菜了。

但是他还是幽幽地说了：“你没和阿一……嗯？一样，对吧？”

阿三疑惑的看着他。

陈克山摆摆手：“你别这么看着我，我不是那种迂腐的人，我就是担心。”

阿三问他：“你担心什么？”

陈克山清了清嗓子，说道：“憎恨人类的尹老师告诉我，爱情离不开灵与肉的话题，肉-欲不和谐，早晚出问题。”

阿三打他的头一下：“你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你别听他瞎说八道，他就失恋那么一次，就畏惧女人如同老虎，你跟他能学什么好？”

陈克山说：“是啊，我没跟他学，我就是觉得也有点道理，你看啊，咱们俩以后每天一块儿睡觉，你嫌我被窝里放屁太臭，我嫌你上床睡觉不洗脚，咱们一洞就一杆，万一还不和谐可咋办，倒是越看对方越讨厌。”

阿三看他表情都放空了，望了一会儿天才说道：“我洗脚。我当过兵。”

陈克山说：“但是我真的会放……”

阿三打断了他：“行了别说了小陈少爷，能给咱们刚开始的恋爱留点朦胧美么。”

陈克山说：“可以。”但是没有放过他：“但是你告诉我，消金窟里工作这么些年，你对那方面真没什么特殊的感悟么？”

阿三说：“没有。这个真的没法有。”

陈克山问：“为什么啊？”

阿三说：“你看见的还不够多，我看见的太多了，所以没心思想这个了。”

陈克山觉得他年纪轻轻太沧桑太疲惫了，过去搂着他，担心他的伤忍着没拍他后背，然后说道：“那以后你会发现的，生活很美好。”

阿三说：“活着本身就是一件足够美好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