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苏明桃的第一句话就叫苏谌大惊失色。

“这大概是我爹安排的吧，哦你可能还不知道，我爹就是西山派的掌门苏霁，我们已经好几年没见过面了。”

“……”

苏谌张大了嘴：“你是……是西山派掌门的女儿？”

苏明桃掀起眼皮看他一眼，淡淡道：“是啊。但是我想他大概也从来都没有把我当成女儿，不，他那种人就不需要女儿。小时候就是，我做什么他都视而不见，从来都不会跟我多说一句话，我甚至很久都见不到他一次。我很委屈，就故意做很多错事惹他生气，还以为这样他就能注意到我，却没想到，他直接就把我送来了凭仙阁。因为他和师父是旧相识，就干脆拜托她照顾我。这样既能摆脱我这个麻烦，又能随时联系到我。”

“刚开始我连饭都不想吃，每天只想着逃跑，但是你也知道，受了我爹的吩咐，总有人看着我的。我气急败坏，最后干脆把自己锁在房间里不出来了……要不是因为师父，我才不会留下来。”

是花千岁，是她亲自来到她的房间门口，不厌其烦地同她说话，给她送吃的送穿的从好玩的，才一点点地瓦解了少女了心防。她从来都不会说那些给她爹开脱的话，只是温柔地讲一些门派的趣事、女孩子之间的小游戏，吸引她的注意。那时候正是腊月，纵是她穿着狐球也不能完全抵御那刀割一般的寒冷，但是花千岁就愣是在门外站了整整两个时辰，等苏明桃终于咬着唇打开门的时候，她的脸颊都已经冻得通红了。

“说真的，我长这么大，从来都没被人那么温柔的对待过。”苏明桃叹了口气，“我娘一早就去世了，我爹还那个样子，只有师父。她给我选好看的裙子，给我扎辫子，还带我吃好吃的……那是我第一次觉得，原来做个女孩子也是这样幸福的事情。”

“后来我就拜了师父为师，住到现在的院子了，师姐们都待我很好，我便更不想离开了。”毕竟西山派的女子极少，也不会这般毫无芥蒂地同她玩耍。在凭仙阁，她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温暖和爱。“只是，前几天我爹忽然给我穿了信，让我半年之后同段倚秋成亲。”

多年不曾联系的亲爹，忽然来信，就是要她半年之后回去同一个陌生的男子成亲。这难道不荒唐吗？

“我也给他写信了，说想在这里好好学御火术，他就只回了我四个字：必须回来。”苏明桃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他从来都不会想我在想什么，不问我是不是有了心上人，也不在乎我是不是喜欢这里的生活……他总是这样的。”

她甚至都还没有见过那个叫段倚秋的人，不知道他是圆是扁，他就要把自己嫁给他。

苏谌想了想，问道：“你对段倚秋了解多少？”

“只知道一点。他的父母很小的时候就抛弃了他，凑巧被我爹捡到，我爹就把他带回了门派。打从我有印象起他就一直住在后山的院子里，谁都不许接近，连我都没见过他。”

也就是说，段倚秋的婚事更不可能自己做主了，毕竟只是个“掌门捡来的孩子”，能娶到掌门的千金在外人看来怎么也该感恩戴德了吧。苏谌叹了口气，这万恶的包办婚姻。

但没有办法，苏谌自己都只是一个出身平凡的孩子，不可能教唆苏明桃去反抗她爹，苏明桃本身似乎也没有抱这个希望。但是她又这样难过……苏谌思来想去，忽然道：“前两年的集会你都没见过他吗？”

“没，凭仙阁和西山派不坐在一起，我当时对他又不感兴趣，便也没有特意关注——你是说？”

苏谌道：“过几天就是集会了，这次你好好地看看他。”

以他对苏明桃的了解，这妹子妥妥的颜狗，段倚秋那清绝出尘的样貌大概率能俘获她的芳心。而且，段倚秋这个人，真的很不错。

好像他们的友谊就是从那个油炸饼开始的。

思绪斗转千回，苏谌微微一笑，拍一拍苏明桃的肩：“相信师弟，绝对不会让你失望的。”

转眼就到了临近天下集会的日子，苏谌称之为公务员考试，简称公考。几人一大早就各自收拾完毕，确认无误之后依次上了马车。苏谌、容惊鹤、容轻尘一辆车，花千岁、苏明桃还有其他女弟子坐在回头的车里，十几辆车顺序前行，很有排场。

天下集会是天下盟举办的，西门青云又是天下盟的盟主，因此集会地点就定在平定山，由扶桑门承办。路线很熟悉，苏谌自然没什么好担心，只是一松懈下来就要犯困，不出半里他就已经依着车壁迷糊起来了。

“嘭！”

马车轧过一块石头，苏谌的头在墙壁上重重地砸了一下，发出巨大的响声，惊得容惊鹤和容轻尘同时看过来。

“……”苏谌捂着头委屈。想当年从扶桑门回来的时候他也是睡了一路，但那时候一直都趴在容惊鹤怀里，有他照顾着，自己从来就没有磕过碰过，但现在，容轻尘就坐在对面，他和容惊鹤谁也不敢动。虽然他从来都没意识到那种行为代表着什么，但还是莫名地觉得不能在外人面前那样。

容惊鹤心疼地给他揉脑袋，罢了低声交代一句：“小心点。”

他的掌心干燥又温暖，苏谌打了个哈欠，困意再次席卷。没办法，昨晚和苏明桃讨论这个公考讨论得太晚，以至于早上醒来时脑壳都是木的人都是负的。眨眼间这人又睡着了，摇摇晃晃地就靠在了容惊鹤的身上。容惊鹤不好推开他，只无奈地看了容轻尘一眼。

容轻尘扬了扬眉，了然一笑。容惊鹤沉默半晌，终于不再压制上翘的嘴角。

两大一流高手坐镇，车队大摇大摆地从土匪窝旁边经过也无人来犯。这样走比走官道快上许多，第二天中午就到了平定山附近。

越是离得近就越热闹，各个门派的车队络绎不绝，苏谌掀开帘子一看，咂舌不已。就在这时，停了半晌的马车突然动了起来，四周横七竖八地停着的车也都动了起来。苏谌莫名：“这是在干什么？”

容惊鹤从他旁边凑过来，往不远处一指：“白月教的车来了，所有门派都要避让。”

苏谌跟着他指的方向望去，果然，所有门派的马车都纷纷向路边停靠，不远处有车队缓缓驶来，苏谌定睛一看，打头的那辆车格外华贵，马是好马，车也是好车，连车帘子都是上好的锦缎。驾车的是两个器宇不凡的少年，均穿着一看就价值不菲的锦衣。

总共大概有二十几辆车，后面的照打头的比起来稍微逊色些，但仍然十分气派。车夫都是年轻俊朗的少年，后头还跟着随从无数，风光程度堪比天子出行。看来白月教比他们想象中还要有钱，搞不好真担得上“富可敌国”四个字。

“打头的那个就是楼风月的车，”容惊鹤在他耳边低声解释，“整个江湖只有白月教和扶桑门是需要避让的，但扶桑门一向亲民，从来不摆这种排场。”

方才还喧嚷的大街此时已经彻底地安静下来，唯有车马行过的声音异常清晰。在两辆车擦过的一瞬间，苏谌鬼使神差地往外看了一眼。

而就在此时，一只修长如玉的手轻轻掀开车帘。

手的主人戴着帷帽，苏谌看不清他的样貌，但是不知为何，他就是莫名地感觉那人隔着一层白纱看了他一眼。

对上的瞬间，苏谌几乎条件反射地屏住呼吸。一直到对方离开很久都没有回过神来。

“那个……是楼风月吗？”

容惊鹤点头。

苏谌吸了一口气。

明明都没看见对方的脸，却在临近的一瞬间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迫感……苏谌冷不丁地想起别人给他取的称号——天下第一剑。

许久之后才轮到凭仙阁入场，车在山脚下停好，苏谌几人依次下车，在大门口见到了几个熟人。苏谌笑眯眯地快步走上前，一把搂住一个：“好久不见，有没有想我啊？”

两人各自回头，江司雪骤然脸红，奋力挣开，扶云香倒是自在，还哥俩好地伸出一只手回搂住苏谌，抻着懒洋洋的调子：“是啊，都十天没见了，真的是太久了。”

苏谌也不在意他的揶揄，转头看向江司雪，坏笑：“江师兄跑那么远做什么，我又不会吃人。”

江司雪红着脸气恼道：“男女授受不亲！”他已经说过很多次了。

苏谌嘿嘿一笑，完全不当回事。他这个师兄向来如此，一板一眼，端正得可怕，但是又很可爱，一逗就脸红，苏谌就仗着他没发现自己的男子身份可劲儿使坏。至于扶云香，苏谌敢肯定，他一定是早就看出来了，不然也不会天天跟他勾肩搭背的。别看他看着浪荡，其实骨子里还是挺有原则的。

那边的三人打得火热，容惊鹤站在车边的阴凉里，郁闷地扇扇子。容轻尘下车在他身边站住，跟他看向一个方向，笑了：“酸不酸？”

容惊鹤摇头，又点头，半晌才叹了口气。

“……酸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