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此我便和春花熟悉起来。

去她那里除了拿避子汤，偶尔也会让她在街上捎些零食玩意，因为从小就很少出门，所以我是很喜欢这些东西的，顺便也让春花给她的女儿捎上一份。

她的女儿小名叫做巧妮儿，十来岁的年纪，却是长得很瘦小，看样子只有七八岁，一副病恹恹的模样，嘴唇常年都泛着紫色，但也从来乖巧的不哭不闹，大抵是知道母亲讨生活为她治病实在不易。

每次我把捎的东西给她一份时她都显得很高兴，到底还是孩子，怎么能不喜欢。

左炎匡倒是出乎意料的体贴了一回，见我总拿首饰去换东西，很识趣的给了些零钱，我便开始往春花那里跑的勤快起来。

其实在这座青楼里我不大敢接触太多的人，毕竟都是销金窟名利场里摸爬滚打出来的人精，我是没办法和他们有太大深交的，就只能在春花那里打发时间。

这一日我又跑到春花那里想陪巧妮儿玩会儿，却遇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来顺。

我去的时候正是晌午，却见春花和来顺刚好从屋里走出来，两人衣衫略带凌乱的模样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发生了什么。

巧妮儿坐在门槛子上，手拿着木棍安静的捉蚂蚁，看样子是已经坐了有些时候。

撞破别人的好事，我有些尴尬的不知道是该去还是该留，我倒是忘了春花还是个青楼女子，也是会时常接客的，只是白日的时候毕竟不多，我竟到这么久才撞见这么一次。

来顺见到我，神情很激动的看了我半晌，才很笃定的开口，“小云，好久不见你了，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倒没想到我打扮成这幅不伦不类的模样他还能这么快就确定是我，快一年不见，他的样子倒是没有多少变化，只是眉目间多了些风尘仆仆，也不知道左园里的家丁被遣散后他现在在做些什么。

我目不斜视的和他擦肩而过，轻声说，“来顺哥，外面有人看着我，今天不便和你说话，改天让春花姐姐再约时间我们详谈，你先走吧。”

说完我便径直走过去逗弄巧妮儿，装作完全不认识这个人的模样，心里却是紧张万分，祈祷不要让不远处时时紧盯着的那些狗腿子看出什么来。

春花风骚的朝着听话走远的来顺甩了甩手帕，很热情的喊，“客官慢走，欢迎下次再来啊，”

然后又高兴的拉起我的手“妹妹今天来的真是不巧，可让你看了姐姐笑话了，快进屋里来，外面冷。”

我拉着巧妮儿的手走进屋里，看春花将门仔细关了，才轻声说，“姐姐莫要误会，来顺哥只是我的旧识，现在我被人看着，出不得这里，所以……”

“妹妹说哪里话，他不过是我的恩客罢了，说什么误会不误会的。看着人倒是挺踏实的，只是能逛妓院的男人，也不知道真踏实还是假踏实，”

春花手帕捂着嘴吃吃的笑，“不过功夫还是真的好……呵呵呵……”看起来也是颇为钟意他。

不知道为什么我听的有点面红耳热，来顺的功夫好我是知道的，作为男人来讲他有骄傲的资本，暗自吐吐舌头，觉得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傻人有傻福。

“来顺哥人还不错的，是个知冷知热的，可以的话，姐姐还是好好珍惜吧，”我踟躇着开口。

突然觉得两个人很是般配，若是能成好事，互相照应着，倒也不错，在这个世道上讨生活，一个人毕竟太过艰难了些，何况在这个地方找个会疼惜自己的男人也是难得。

“唉，我都这般年纪了，哪还想得到嫁人，我们这些人，又有多少人会真心去疼惜，风华正茂的时候都未必遇得到良人，又何况是现在，”

她洒脱的笑一下，“那些男人若是多顾念我几分，大可以多来光顾我这里，完事后银货两讫不亏不欠，我也乐的自在，我现在带着巧妮儿，虽然辛苦些，但是不求人，却也踏实的很。”

“何况，巧妮儿现在就是我的命根子，我是半点委屈都不会让她受的，”她搂起乖乖站在一边不吵不闹的女儿亲了一口，然后笑着看巧妮儿对她调皮的吐舌头。

“可是姐姐有没有想过，巧妮儿年龄越来越大了，也不能一直呆在这里，以后又该怎么办？”我担忧的问，我想，花姐是无论如何不会想让巧妮儿也在这个青楼里生活一辈子的。

“我现在哪里想得到这么长远，”春花叹了口气，苦笑着摸摸巧妮儿枯黄的发，第一次露出了有些不堪重负的疲惫表情，

“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说实话，巧妮儿的病……怕是好不了的，我只希望她能一直陪着我，我们娘俩这辈子能相依为命也不错，我可舍不得把她嫁出去吃苦。”

我叹了口气，没有再说什么，我知道她年轻时候遇人不淑，怕是再难对男人有什么期望，这种事，旁人多说无益，只希望他们能够有自己的缘分。

“姐姐能否帮我安排一下，我想见见来顺哥，问他些事情，只是莫要让别人起疑，”我沉吟许久，才犹豫着开口，“我本来不该麻烦姐姐，可我真的没有其他办法……”

我知道这件事有可能连累到她，可是我太想知道逸峰哥的消息，太想他。

被一直拘禁在这里，面对着左炎匡这个恶魔，我时时都觉得自己精神紧绷，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

我甚至不知道，前路漫漫，该要如何行走下去。

在我最绝望最走投无路的时候，来顺的出现，就像在黑夜茫茫海上的一盏明灯，让我迫不及待的想要抓住这一线微弱的希望。

她定定的看了我一会儿，看我凄凄然望着她的眼，叹了口气，“没想到妹妹也是个痴心人，只盼那人能够值的你去这般痴心。

我虽然不知道你身上出了什么事，但隐约也能感觉到你肯定有什么苦衷，只是，一定莫要为了别人难为了自己，我们这些人别人不疼惜，自己要知道疼惜自己。”

“嗯，我知道，”我感激的看着她，“在这里能遇到姐姐，真是我毕生的幸运。”

“我也觉得，和妹妹真是投缘的紧，姐姐我是个直心直性的，就喜欢妹妹这样单纯无害的，”她亲热的抓住我的手，“放心吧，妹妹有需要，姐姐我一定会帮忙的。”

我有些不好意思的抽出手，咬了咬唇开口，“姐姐，其实我有件事一直瞒着你，就是不知道怎么跟你说，我其实……我其实不算是女孩子，我是个男孩……”

“男孩？妹妹你说笑呢吧，怎么可能，我也算阅人无数了，男孩女孩我还能看不出来，”她手帕捂着嘴嘻嘻的笑着，手直接摸向我的前胸，“我直接验验就知道了……”

话没说完便僵住了下，接着手又来回摸了几下，有些不可思意的看着我，毕竟女人的胸脯就算再小，也和男人硬邦邦的前胸有所不同。

“我还真是头回看走眼了……我原来就以为妹妹就是声音粗些，还真没看出来妹妹是男孩子，啧啧，也太像女孩了……真可惜，我还就想要个你这样的妹妹，又贴心又可爱……唉，怎么一下变成弟弟了……”

她表情有些风中凌乱，“那我的避子汤你岂不是根本用不着……”

“其实……其实我是可以怀孕的，我是男女双生，也就是一般人说的阴阳人，只不过像男孩子的地方更多些，我也一直都当自己是男孩子，只是在这里连吃穿打扮也是身不由己……”

我抬起头有些歉疚又有些尴尬的看着她，主动揭露身体的隐秘让我觉得有些难以启齿，生怕会收到她异样的眼光，“我不是故意要瞒着姐姐的，只是不知道怎么说……姐姐待我好，像亲人一般赤诚，所以这件事我不想一直瞒着姐姐……”

“阴阳人，还真是不多见，这青楼里以前好像是有那么一两个，不过都长的歪瓜裂枣的，别人也就是猎奇才会点了看看，很少见妹妹这么标志的人物呢，”

春花重又开朗的笑起来，“怪不得妹妹终日打扮的这么素净，想来是不如我们这些庸脂俗粉那么喜欢那些钗粉脂环一类的物件儿，那我以后还叫妹妹吧，起码有一半是真的不是，我还是喜欢妹妹……”

说完又有些疑惑的看我，“妹妹生的这么好，又是这么副身子，要是挂牌的话指不定要红成什么样子，只是为什么一直没听见过妹妹的名号……”

“我……我没有在挂牌，只是被一个人圈养在这里，平常做什么事都有人看着，不让出门，因为姐姐这里我常来，所以他们看的没这么紧，只是晚上是不让出房门的，”我有些尴尬的说。

“奥，怪不得了，这样也好，虽然人红赚钱多些，但是非也多，妹妹这恬淡性子还真是未必适合，我看妹妹穿用物件儿料子都是极好，想来包养你的人倒是待你不算太差，”

春花又开始语重心长的唠叨，“你别嫌姐姐说话粗俗，趁他还对你上心的时候多要些金银细软的，还是那句话，要自己为自己的以后多做打算，我是看惯了这楼里的世态炎凉，傻人都没有什么好下场，我们这些人还是靠自己踏实些……”

“嗯，我知道姐姐是为我好，我知道该怎么做。”听她唠叨许久我才开口，心里有淡淡的酸涩。

有些事知道终究只是知道，未必能做的到，如果我真能像普通的青楼女子，只为安身立命而活，或许就不会如此痛苦。

父亲多年经商也算留给我不少钱，足够我一辈子做只无忧无虑的米虫，或许这正是他所期望的，他只希望我一生平安喜乐。

可到头来也被左炎匡搜刮一空。

可是如果能够脱离他的控制，我便是流落街头做个乞丐也觉得轻松。

我没办法让自己为了钱去刻意取悦他，哪怕那些钱曾经有些是被他从我家里抢走的。

如果有可能，我巴不得离他要多远有多远。

我甚至没办法再去想如何报仇这件事，连希望都不可能存在的事情，哪怕想一想也是让人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