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见柳泽川时，易戜没想很多。

长期的高强度工作让他没心力去应付别的，再来他对“监视者”已经麻木。

麻木到能自动屏蔽。

他让自己看上去不无严肃以待。

黑色的瞳却盯着办公室裡唯一的盆栽树，整个思绪都在放飞。介绍人说的话，易戜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他在想昨天那场梦。

梦里，他依旧辗转不眠。

躺在能看见大片夜幕的床上，几近呆滞地看着那勾弯月倾泻下的浅白月光透进窗，在木头地板上落下窗条的倒影。

他一直看着，眼睛眨也不眨。

没觉得疼，也没有泪濡溼枕头。

他早就知道结局，不明白的是为什么自己还在等待，等着那一个自己并不希望再见到的人。

忽然，他的思绪被打断。

易戜回过神。那双黑色的瞳动了动，终于看向面前那个西装笔挺的年轻人。

他方才说什么来着？

喔，陆军官校毕业的柳泽川是吧？

会客室的门被带上了。

那个眼神冰冷，说话语调平板，像个机械人的介绍人终于走了。

易戜觉得她想太多了。

留什么好好独处的时间！根本不用！她走后第一秒，易戜就会打开门请这个年轻人滚蛋。

“你可以走了。”易戜道。

柳泽川愣了愣，似乎没明白自己听了什么。太年轻就是麻烦。因为他不够市侩，听不懂话外之音，对别人的一言一行不够敏感；要换之前那几个监视官早就板着一张脸道：“我的职务裡不包含执行您这条命令。”

想想，易戜的年纪也比他大不了多少。

就是监视官换多了，实战经验和心得比较丰富。

柳泽川盯着那扇重新敞开的门呆了很久，直到易戜头也不回地要走出去，才紧张地说：“长官，恕我抗令。”

抗令？

易戜侧过首，横来一眼。

柳泽川像隻惹主人生气的黄金猎犬，答声朗朗然底气不足。“我的职责是保护您的安全，出了研究生负责您的日常起居。”

最后四个字说得易戜眉头一跳。

他走回来，直视着那双纯真无邪的眼睛，唇边勾起一抹冰冷的笑：“包括什么？暖床？”

柳泽川愣了下还是答：“如果您需要的话－－”易戜打断他：“我只需要你滚，滚得越远越好。为什么来这里？”

“为了报效－－”

易戜冷哂，这一声哂笑让柳泽川不由得吞回剩余的话。

易戜的眼神太尖锐，像刀一样，能轻易地切开表象，把肮脏不堪的内裡曝晒到太阳底下。

柳泽川知道他要说什么。

可咽喉裡已经没有声音了。

“只有在前线，杀一千个人才是英雄。”易戜冷声道：“躲在大后方看管一个人人讨厌的家伙，你真以为是荣耀？”

这件事是注定要烂在肚子裡。

没有被枪弹烙下的疤痕，没有随战功而来的勋章，战争结束后，柳泽川隻是一个世人眼中贪生怕死的笑话。

他知道。

他隻是不愿意这么想。

如今被狠狠撕开，柳泽川面色一白。

“他们大概没跟你讲清楚我的立场。”易戜忽地出手揪住他前襟，一把扯近他。

“我喜欢复制人。”

2

调职单被压在桌上。

用一只玻璃杯压着。

一个晚上过后，易戜没想到柳泽川会写都没写地双手奉到他面前，连同早餐。

搞得他不知道是先翻食物还是先撕纸。

易戜转头就走。

柳泽川完全没预料到。他恭敬且挨骂态度良好的站在那等着易戜开口，没想到这个人理都不理，走得飞快，活像他本人就是个大型废弃物。

柳泽川连忙冲出门。

还好门是智能的，会自动上锁；但电梯不是，所以他匆匆看了眼显示屏上跳跃的楼层数，用两只脚拚了。

电梯门开时，易戜刚好见到气息微喘的柳监视。

他一身烫得笔挺熨贴的西服起了褶皱，被衬衫包裹的结实胸肌起伏不大，胶原蛋白还算充沛的嫩脸更是连薄汗也不见。

眼神倒是像小鹿一样慌乱。

柳泽川垂头跟在身后，怕他跑似的，每步的距离不多不少刚好就是一臂长。

二十分钟后，柳泽川如愿把人送到研究中心。

他站在中心门口，暗暗松了口气。

下午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他的任务说白了就是接送，看他有没有做出什么伤害国家权益的举动，定期定量地发报告给总部。

易戜说的话他不是不明白，是不想认输。

昨天陪着他的介绍人说了，他的长官变着法子，前前后后逼走十几位监视官。最久的那个撑了两个月，缴调职单时脸色铁青，问半天才肯说发生什么事。

“被按墙上。”那个人说。

之后发生什么介绍人没再说下去，只问柳泽川：“和人接过吻吗？特别是男人。”

“没有。”柳泽川答得很快。

从易戜看他的眼神，柳泽川认为易戜对他这种小年轻没性趣。拿现实撕碎他，把他逼得不行了，最后自动滚蛋才是他的目的。

不给好脸色。

冷嘲冷眼。

最多的就是无视他。

柳泽川一个在学校裡备受瞩目及疼爱的明日之星，哪里扛得住被当空气的滋味。他的脾气是好，所以不会摆脸色，但这不妨碍他摆出一张委屈巴巴的脸来抵抗易戜的冷暴力。

然而，这招没啥卵用。

电梯裡，易戜扫也不扫他一眼，冷声道：“受不了就签了。”难得没叫他滚。

柳泽川大概不知道他小媳妇起来，只会让易戜觉得烦躁。

他身高一米八五，低垂着头往角落一杵，活脱脱就是隻大型犬。看过来的眼神无比无辜，让易戜有种虐待动物的感觉。

电梯门一开，指纹辨识一过，易戜头也不回地回臥室。

柳泽川站在门口，看着那扇又要甩上的房门和易戜无比冷绝的背影，忽然生出了勇气。

“报告长官，”他喊：“我有事向您报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