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大婚，苏谌在白月教大门口看见了容惊鹤，他和花千岁站在一起，脸上戴着那半块玄铁面具，看不清神情。

就在苏谌不安的时候，容惊鹤动了动袖子，苏谌定睛一看，远远的，容惊鹤居然不动声色地冲他比了一个OK的手势。这也是苏谌教过他的，看样子他已经懂了信的内容，苏谌松了口气，转头跟着小厮回屋换衣服。

那封信说难也不难，无非就是藏头诗罢了，只不过头在每句话的第三个字里，连起来就是：明天想办法带我离开。

打扮的过程很枯燥，苏谌心里计较着事情，却还要小心翼翼地控制着自己不要露出心神不宁的模样——因为南司重就在一边看着，他脸上一丝一毫的变化也逃不过他的眼睛。

大婚是最混乱的时刻，楼风月自己也清楚，但是形式上还是要过得去，唯独防卫更严密了。

苏谌无聊，就跟南司重找话聊。还是老样子，无用的内容一大堆，有用的半句套不出来。苏谌自己心里也觉得奇了怪了，这么一个人，藏头诗这么简单的东西难道真的看不懂吗？还是说，其实他已经知道了，故意把信送出去根本就是楼风月的授意？如果真是那样的话，今日之事，恐怕要成为一个局中局。

那就太可怕了，一旦出去不是正撞进他们的圈套里？

苏谌抬眼看向镜中的自己。

陌生的时代，陌生的面庞。

眼下的一切都不可信任，唯一一个可信的还在高墙之外，不知道该怎么接头。

太仓促了，合理的、缜密的计划不应该是这样匆匆做出的，总感觉很被动，好像一举一动都被某人所知晓。

往前堂去的路上，一个端盘子的丫鬟忽然装了他一下，苏谌一惊，还没反应过来手心就被塞了一张纸条。冷汗几乎是瞬间就下来了，他装作关心的样子打了个哈哈，尽可能自然地去看南司重的反应。

好在，南司重只是皱了皱眉，目光中隐有怀疑，但很快就消散了。

毕竟白月教里的丫鬟都是陈筹亲自选拔的，不至于那么容易被收买。……所以，容惊鹤是用了什么法子呢？

“当然是上帝视角之力。”

一个清朗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苏谌一僵，与南司重一同转身。

容惊鹤就站在回廊边上，手里轻轻摇着折扇，身穿一袭如月白衣，微微一笑，宛若神明在世。

他的面具已经摘了，那张祸国殃民的脸就那样不加遮掩地出现在众人面前，眼底的每一分情绪都清晰可见。

“上帝视角？”苏谌一愣，继而瞪大眼睛，忽然明白过来：“你是说，是作者给你开了金手指？”

“正是。”容惊鹤一步步走来，在他面前站定，用温柔的目光将他从头到脚细致地描摹一遍。“你今日这幅打扮，当真动人。”

苏谌张了张嘴。

容惊鹤牵起他的手抬到唇边轻轻一吻，那专注的模样，就好像在吻什么绝世珍宝。

“嫁给我吧。”

苏谌被撩得心脏狂跳，却仍然要坚持地问：“你这样中途截胡，真的没问题的吗？”

“没问题，剧情已经开始崩坏了，作者已经放飞自我了，她说左右都要烂尾了，哪里还管那么多，当然是怎么开心怎么写了。”

“行吧……”苏谌下意识地就想要抓头发，但是碰到满头的珠钗凤冠还是缩回了手。“那你有没有问问，作者为什么忽然不写了啊？”

“她说原因很多。其一是这篇文没什么人看，大多数时候都没有评论，一点动力也无。其二，作者写着写着就觉得这篇文的设定跟《余烬传》很像，越想越觉得，就越写不下去了。”

“胡说……我明明看过《余烬传》，除了前期背景有点像之外，后头完全不像啊！”

“所以才有了其三。”容惊鹤悠然道，“作者认为她的脑袋里只有伤春悲秋，写点阴谋诡计就像小学生斗法一样，自己都看不下去了，所以后面的剧情也就不写了。”

苏谌一惊：“那她以后也不会再写同类型的文了吗？”

“也许会，也许不会，但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再写这种东西来让自己为难了。”

苏谌点点头，忽然想起这么久都没听见南司重讲话，忙回头看过去，随即就是一怔。

包括南司重在内的所有人，都变成了一座座雕像。他们的脸上还保留着几分钟之前的神情，忽然这么一冻结，看起来竟然透着几分诡异。

“这个人，”容惊鹤合上扇子指了指南司重，“他一开始知道了我们出逃的计划，故意装作不知道，也是楼风月的意思。楼风月是希望我们出去之后能认清形势，再回来找他。”

“什么形势？”

“除了他之外，最想得到你的还有……钟离家。”

苏谌真真吃了一惊：“钟离家？”这是从未想过的！

容惊鹤颔首，道：“你身上有他们想要得到的东西，包括楼风月，也是为了这个东西。”

“是什么？”

“一抹残魂。”

“……谁的？”

“上古木神，君千令。”

苏谌惑然。

容惊鹤露出一个微笑：“你不知道倒也正常，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人提起关于神的传说了。世人都以为是传说，但其实，在上万年以前，世上的确是有神存在的。”

苏谌倒吸一口凉气：“……神？”

“对，神。他们拥有着与生俱来的强悍力量，能控制世间万物，包括命运、姻缘这些玄然莫测的东西。当时的人们由神所创造，为神效忠，畏惧神，但也憎恶神。”容惊鹤的神色开始认真起来，“神高高在上，接受供奉，不懂世间疾苦，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视人命如草芥。人类供奉了神明几万年才逐渐摸清这个道理，他们怒起反抗，发动了一次又一次的诛神战争。”

“人力当然有限，神的力量却是无穷尽的。但是再大的神力也无法抵抗百万人的意志，就算被踩进泥里，他们也要奋起反抗。因此，在一次又一次的战争中，众神也遭到了他们存活数十万年间最大的一次重创。那是三界共有的一场灾难——天塌了下来，天河之水滚滚而下，所过之处寸草不生，昼夜开始混乱，人们也在日月星潮的骤变下疯癫起来。”

“而这时，拯救世人的木神君千令出现了。他向来待人温和，很受百姓喜爱，便躲过了大屠杀。他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场大战从开始到结束，从疯狂到毁灭，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成为了世间的最后一个神。”

“他决定普度众生。但众生已死，怨气徘徊，生者不得安宁，死者不肯沉睡。为此他伤透了脑筋，最终还是决定，以身体做容器，承载亡灵的万千怨气。”

“他成功了，以一己之力度化百万人，这是绝无仅有的事情。但是他自己却已经被怨气吞噬，彻底地沦为了怨恨的奴隶。”

“在堕落之前他将自己托付给一个人类，告诉他，若是某日自己失去神智便杀了他，将灵魂抽出独立保存。无论是灵魂还是肉身，都不可以随意交出去。他太清楚自己的力量，唯恐被有心之人利用。”

“那凡人郑重应下，也如君千令所言，妥善藏好了他的灵魂和肉身。这个凡人，姓西门。”

苏谌明白了些：“是……扶桑门的先祖？”

“对。西门氏接受了神的委托，便一直恪守着承诺，就这样过了两千多年。在这两千多年的时间里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其中一样就是，残魂丢失了。另一样是，在一千多年前，一个叫西门煜的后代无意中解封了法器，并且被这股怨气附身，形成独立意识。他的目的是为了解封君千令的力量和他所承载的怨气，祸乱人间杀光凡人。他混到高层管理者的位置，将其他知道这个秘密的人替换杀光，然后设了一个局让钟离家知道了这件事，并且故意将肉身送出以便钟离家找到。他给西门一脉留下的讯息是：找到残魂，以一种仪式将残魂封印，这样残魂就再也不能回归肉身了。但其实这个仪式是让残魂和肉身合体的一个仪式。而这个必须由西门家的人来完成。他给钟离家的讯息是，找到残魂，找一个西门家的人作为引子，开启阵法让身体灵魂合一。这两个家族都存在的目的是为了互相牵制，这样好方便他从中得利。西门家自然不会对祖上传下来的信念有所怀疑，所以照办。而西门煜死后，那股怨气凭借着独立的人格意志又附身到了西门家的另一个人身上，一直在监督此项工作。也就是说，西门家总体的大方向从那开始就已经出现了偏差，而西门家内部又一直有内鬼。钟离家以为，得到君千令的力量就能让自己家族变成当世第一，可以拥有随心所欲的力量。经过不懈的寻找，终于率先找到了君千令的肉身，他们研究了几百年的邪术，终于研究出一个阵法，具有扭曲时空的力量，可以强行将那一抹残魂召回。但是过程中出了岔子，以至于将那一魂送到了另一个时空，也就是——现代。”

“那一魂进入一个怀孕女人的腹中，融入胎儿，在几个月之后被诞下，取名苏谌。”

苏谌身形一颤。

“而此时西门那一脉已经得知了钟离家的古怪，于是演了一出戏，假装与小儿子楼风月决裂，逼其叛教而出，独立一派。因为这是一个很多年的计划，所以在西门风月刚出生便被置入棋盘之中，他小时候便被送到外头悄然寄养，到七岁时候才以一种偶然的情况被扶桑门收为徒弟，所以他并不姓西门。外人并不知道内情，只道是楼风月性情乖张，与扶桑门发生争执，叛出师门，独自成立了自己的教派白月教。”

“楼风月成为教主之后作风更是诡谲多变，但是凭借其天下第二的武功还是成功将白月教变成与扶桑门同等地位的教派，每天找其他门派的茬，让江湖人愤恨不已，成功转移了视线，让扶桑门的搜寻活动在暗地里进行的更加顺利。”

“这边，钟离家也一直在努力试图再次召回那丢失的一魂，终于在这一年再一次开启了时空阵法，但由于那一魂已经和你的魂魄融为一体，于是你整个灵魂都被拉了过来，强行穿越。察觉到天有异象，楼风月想尽办法告诉潜伏在钟离家的暗探阻止了阵法的最后一步，以至于阵法再次出了差错，召来了一具普通小孩的魂魄。阴差阳错，你就正好进入了那个孩子的躯体里。”

“为了保证整个天下处于西门家的监察下，他们秘密培养了很多人分散在各个教派，而著名的刺客组织暗影阁也是楼风月的人在扶桑门的暗中相助下一手创立的。”

“而得知了残魄可能在一个八岁小孩的身上之后，楼风月联系西门青云，暗地里联手意图将这个孩子找到。”

苏谌怔然：“原来如此……原来你们这的人，竟然真的有扭转时空的本事……”

容惊鹤一把揽住脸色苍白的他：“不要怕，现在一切都走向终结了，无论是钟离家还是扶桑门都不能再拿你怎么样了。”

苏谌颤了半天。

湛蓝的天空一步步被黄昏所侵占，西方的天边铺陈起艳烈的晚霞，残阳倾洒如血。目光所及之处，雕像尽数化为齑粉随风而逝，房屋系数倒塌，草木一寸寸枯萎，大地逐渐变得荒芜。远处隐隐有潮声传来，吹拂过来的风中都带了水汽。

苏谌被这末日景象震撼得怔忪，喃喃道：“原定的结局也是这样吗……？”

“没有这么荒芜，但是比这惨烈。”容惊鹤庆幸一笑，“这个作者，你懂的，向来喜欢在结局上做文章。”

苏谌回想了一下《余烬传》和《不折花》的结局，深以为然。

“至少现在，我们还什么都没遭受，世界上也只剩了我们两个。”容惊鹤凝视着他的眼睛，眸中无限爱意涌动。“在潮水抵达之前，让我做一次，让你完完全全地属于我，好吗？”

苏谌以吻回应。

空旷的荒原上，两个身影抵死缠绵，恨不得将对方嵌入自己的骨血之中。

而身后，潮声已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