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清玄杀了人，此地便不宜久留，他从木柜里找了几件朴素的衣服，收集了些平日里卖艺弹琴得来的打赏，从窗户上一跃而下。

抱山居的背面是一条小巷，宋清玄脚尖点地，薄薄的烟尘荡起一圈弧，素净的下摆被气流冲击的扬起又落下，像轻柔的羽毛落在湖面上，没有一丝压迫感。

沿街的小贩叫卖声热热闹闹，一旁的灵符香囊摊位上，卖家奋力叫喊：“客官快来看看，送子香、姻缘香、平安如意香、上好的香！保您去了庙里烧一把就见灵。”

另一旁的包子铺也不落下风：“刚出炉的包子诶，皮薄肉多，一口流油，三文钱一个！”

宋清玄进了一家布店，买了一顶帷帽，竹条编成的帽子四周有一宽檐，檐下垂着质地较好的蚕丝纱，刚好遮住了他秀丽的面容。

走出布店，宋清玄竟一时没了方向，他就这么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游荡，听推车的王二娘和别人拉家常，说蜀中好，她女儿就嫁到那里了，那边是天府之都，土地富饶肥沃，他便想着去蜀中看看；又听作画的先生唱着小曲说姑苏，那边姑娘小伙俊俏，流殇曲水折了几折，游鱼戏水雅自来，他便想着去姑苏看看；转角又听杀猪的朱大叔跟客人讲汴州，地势可谓一马平川，坦坦荡荡，他又想着去汴州。

一梦醒来黄粱碎，故人归来无处安。

蓬莱他是回不去了，他也不想回去，打算这辈子就游山玩水，路见不平除除恶，安安稳稳的走过。

酒肆的二楼坐着位头戴黑纱帽的客人，他手撑着头，怀里拥着位男美人，这美人乍一看跟故去的宋清玄长得无二无别，但却还是有着细微的差别，宋清玄的眼尾细长内敛，这人的眼尾上挑，媚色无端。

邻桌有客人窃窃私语，六百年过去了，当年的蓬莱燎战依然是人们的酒后笑谈：“当年星宿仙君把蓬莱阁的那位给养大，没想到最后却被夺了位。”

“嘿嘿，可不是么，听说星宿仙君惨的很，被姓栾的那位给挑了龙筋拔了逆鳞，斩断了仙根，不过说来也怪，太微帝自己的儿子被条野狗弄死了，他还能不悲不痛，还说什么……蓬莱不能后继无人，偏偏放任这条狗占山称大王！”

“太微帝不悲不痛，是因为他根本没在意过星宿君，毕竟……血统不纯嘛。”

“是啊，星宿仙君是太微帝庶出，母亲不知道是哪个乡野村妇，好再人家运气好，生得像太微帝，在草堆里生下来就是条雪白的银龙，这才被太微帝给带上了九重天。”

雪白的银龙。

通身为白，龙脊为银，没人比栾郁对这具身体更熟悉。

头戴黑纱帽的男人用指尖点了点酒盏侧壁，他记得清楚的很，那人被他压在床上狠狠操弄的时候，受不住又不愿意出声，头上的银色龙角就会显现，被他舔一舔，不出片刻就会泄的满床都是粘稠。

雪白的身体敏感的很，挑逗几下就全身泛红。

“栾郁，你在想甚？”怀里美人蓦然出口。

黑袍男子抚了抚美人的手：“在想清玄跟我的以前。”

美人微微蹙起眉端，将话揣摩了半天才说出口：“阿郁，可我不记得以前了啊……你不是说带我下山去吃金丝龙虾球的吗？”

栾郁声线阴寒：“不记得没关系，我记得就行，等我喝了这杯酒就带你去买。”

心里忍不住嘟囔了声冒牌货。

栾郁还记得岩苍那如痴如魅的声音在耳边回荡，像蛇一样，毒液漫入骨髓：“只要你杀了宋清玄，毁了他的龙脉，我保证，将来我继位，你的族人一定会安然无恙，宋清玄也会回来！”

他听了岩苍的话，上元节那晚他亲手杀了宋清玄，抽了他的龙筋，拔了他的逆鳞，毁了他的仙基。

二殿岩苍也遵守承诺，在继位后给他送来了“宋清玄”，栾郁也是在后来才知道，上仙的仙基一但被毁，魂魄去不了阴间，到不了黄泉，只能四散于天地，连投胎的机会都没有。

所以这个“宋清玄”是假的，聊以慰藉罢了。

六百年前的上位之争惨不忍睹，大殿下平佑仙君一向仁厚，支持者众多，二殿下岩苍是后来居上，平佑仙君至今还被岩苍给囚在东海深处的地牢里，被折磨的神不神，鬼不鬼。

龙脉一向单薄，太微帝跟天后只生了两位殿下，天后性情冷淡，可怜太微帝只能风流浪荡四处留情，跟凡人女子睡过，也跟东海的人鱼族睡过，最荒唐的是与北海森林的巨人族女人睡过。

据说巨人族的身高最低也都十五尺，太微帝到巨人族的女人面前就是个小鸡仔，栾郁怎么也想不明白，物种差距如此之大，两个人怎么能睡在一起。

为太微帝生下孩子的女人数不胜数，可数万年里也就出了宋清玄这么一个血统不纯的银龙，剩下的那些都是随了母亲，然而龙气过重，幼小的躯壳无法承载，十有八九不过满月就夭折。

楼下忽然响起了鸡飞狗跳，吵杂声不绝于耳：“抓住他！抓住他！别让杀人凶手跑了！”

栾郁半是好奇半是打量，目光投过黑纱幽幽朝下看了一眼。

白衣胜雪的少年行动如鹤，在一群三大五粗的龟奴之间巧妙周旋，弯腰、踢腿、侧身而转，在尘土中衣袂翩跹，动作有章有法。

“抓住他！他杀了我们老板娘的儿子！”

围观者越来越多，宋清玄暗叹一声糟糕，没想到被抱山居里的人发觉的这么快，此时他不能明目张胆的用法术，负责很容易就被修仙练道的人看出来这是蓬莱一派的秘术。

龟奴的拳脚猛烈，宋清玄的帽子在打斗中被人扯掉，清淡雅致的眉眼显与阳光下。

二楼的黑袍男子倏然一怔！

眼看着宋清玄体力不支，左右胳膊被龟奴给擒住，后背的蝴蝶骨被压迫成诡异的凸起姿态。

霎那间！

一道黑影从天而降，墨色的衣袍像一张巨大的网，顷刻间遮天蔽日，金丝滚线的长靴旋即点地。

男人左脸上的银色的面具在阳光下泛着冷意森森的光，银壑间的红色彼岸花兀自绽放。

他步步紧逼过去，挑起宋清玄的下巴，眯着眼仔细端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