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一只鹤，丹顶霜翎，名叫住云。叫这个名字，只因他翔于天际，浮云在眼，仿若静伫。

1.

聚流顾名思义，聚江流流于一处，是水烟城最为宽阔的湖泊，盛产莲子菱角。甫一入夏，聚流千亩荷叶连天，荷花婷婷。

阿永的家就在聚流湖边，矮小的茅草屋用木桩圈出个院子，用来养些鸡鸭。阿永幼时，常常会坐在院子门口帮阿娘摘莲子，瞧着远处的景致发呆。

湛蓝到透明的天际，偶尔飞过几只不知名的鸟儿，飞入更深的瑰丽绚烂。

紫红色霞云流散映在湖面。打渔人撑着小船溯水而过。收成尚佳，便会在渡口大声吆喝他，给他和阿娘送上些鱼虾。

阿永长得老实乖巧，眉目带着几分阿娘的清秀。从打渔人手中接过小竹篓，他总会乖乖地道上一句:“谢谢阿叔。”

今日却忘了，小脑袋不住地往人的身后瞧。

将船固定在渡口，打渔人笑问他:“小阿永在看什么?”

“阿叔，那个白色的大鸟是什么呀?”

“它啊，是鹤。按理说水烟城这个季节该没有的，这只大概迁徙时落了单。”打渔人提起渔网，将鹤拿近了给阿永瞧。

阿永看到它染满了血的翅膀，不忍的皱起眉:“阿叔，它是受伤了吗?”

“捡到时就这样了，养好伤拿到市集上去卖，应该能卖个好价钱。”

阿永“啊”了声，打渔人已经走远。阿永欲言又止，阿叔已经给了他鱼和虾，不能再问他要鹤了。哪怕他很喜欢鹤那双纯黑色眼睛，平静得像黑夜里的聚流湖，亲近又舒服。

2.

外面的蝉鸣蛙叫一声赛过一声，阿永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他偷偷下床，借月光走到打渔阿叔的院子。推门的时发出细微声响，惊得阿永手心发汗。

摸索了一圈，终于角落找到了被关在竹笼里的鹤。

阿永用手摸了摸它的羽毛，露出个傻傻的笑。

他小声道:“我来救你啦，不要怕。”抬手抚过鹤的眼睛:“你眼睛好小啊，看得清我吗?”

鹤自然不会理他，阿永笑了会儿，解开竹笼的编扣，抱起体型不小的鹤，悄无声息地从院子里退了出来。

走到渡口阿永才松了口气，将鹤藏在芦苇丛里，而后沮丧的低下头。明知道这样很对不起阿叔，但还是想救它。

他又摸了摸鹤的眼睛，胡乱的给它取了名字:“阿鹤，你飞不起来了是不是?那你乖乖呆在这里好不好?我会去找草药给你的，不要再被别人找到了。今年冬天你的同伴就会过来了，到时候你就和他们一起走，回你的家乡。”

鹤一动不动地盯着说话的他，看他小小的背影越来越远，直至不见。

等阿永再去原地找阿鹤，发现它早已不在。

“阿鹤，阿鹤—”阿永不敢大声唤它，忍着失落回了家。心里期盼阿鹤不会再被人抓住。

3.

第二日清晨，阿永纠结了好久，还是决心把自己放了鹤的事情告诉阿叔。

打渔人正在院子里整理渔网，就见小孩冲到自己眼前，磕磕巴巴的一顿解释。

打渔人爽朗大笑，揉揉他的脑袋:“想要什么向阿叔提，往后可不许再偷偷摸摸了。”

阿永:“嗯！”

“回去吧，阿叔不怪你。”

“谢谢阿叔。”

日复一日，阿永都快忘了自己曾救过一只鹤。

十岁时，阿娘得了很重的病，卧床不起，整日的咳。家里没有什么积蓄，阿永在邻里的帮助下卖了家里的鸡鸭，给阿娘治病。大家看他一个小孩不容易，还凑了些钱给阿永。入夏的时候，大家都忙了起来，有水稻要打理，菱角与莲子也熟了。

打渔人家里有一小块水田。他留阿永在自家吃饭，让阿永帮他收稻谷，干些轻松的活计。还带阿永去打渔，付他工钱。

一个还没长高的小孩子能做些什么，抱着捆禾草路上都要掉上无数根，撒个渔网能把自己套着。说到底，打渔人不过是想帮阿永，无论是此刻需要的药钱，还是往后一个人生活要学的技能。

邻里间其实都知道阿永的母亲得了痨病，活不长了。可没人愿意告诉阿永。他们清楚“生”的困苦，愿意哄哄这个乖巧懂事的孩子，让他晚些面对往后那么多的艰苦。

哪怕……他迟早要面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