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我的患得患失、梦与渴求。

001

连续赶了十几个小时的通告，程一水头重脚轻地回到住处，时间已经到了凌晨。明明是该休息的时候，反而没有丁点儿睡意，这一夜又是睁眼到天亮。

最近的小半个月程一水成宿的失眠，早醒易醒、浅眠多梦、且入睡困难。

百度百科讲这种病症叫睡眠和觉醒正常节律性的交替紊乱，也可以称作睡眠障碍。他也曾试着吃褪黑素、听助眠Autonomous sensory meridian response，只可惜一直都没什么效果。身体撑不住，人也跟着瘦了不少。

这是老毛病——最严重的一段时间还是在他读大学的时候。那会儿程一水每天失眠到凌晨两三点，第二天早上七点就得爬起来去上表演课，强撑着往脑袋里硬塞东西。总之就是一个字，惨。

熬到第二日下午实在是捱不住。身体十分疲倦，做什么都没有劲儿，最后只能借助药物入睡。

电话进来的时候程一水在补觉。他在半睡半醒里接了这通电话，然后才后知后觉记起今天原来是好友的生日。

再醒来的时候是傍晚，卧室里还拉着窗帘，余下黑漆漆一片。摁亮床头的台灯，看一眼时间，已经到了晚上十点钟。

程一水光着脚下床，先进浴室冲了个热水澡，然后吹干头发去书房翻出早早准备好的生贺礼物，又套一件大衣，便出了门。

他现在住的公寓在东城区，京城里寸土寸金的地段儿，紧挨着商圈。步行三五分钟就是一条商业街，很容易就能打到TAXI。

手机接二连三地震。新进几条信息都是陆知意发过来的，一直在催问他什么时候到。

再往上翻，就看到陆知意十分钟前发过来的地址——离他家不算远，顶多半个小时的车程。只是这阵儿正赶上北京的晚高峰，一路遇上好几个红灯，到地方的时候已经是十一点钟。

关上车门，程一水转身就往前走。南街这一条街都是酒吧街，灯牌不停闪过五光十色的光，直晃人眼。

他照着地址推开一间CLUB的门，先往里扫了圈儿，到场的都挺眼熟。应该是清过场，没对外开放。

里面音乐开到最大，DJ声惊天动地，震得耳膜生疼。一群人正在狂欢热舞，玩儿的很嗨。

卡座旁装点着彩色气球，舞池灯光漾成水波一样的湖蓝，一圈又一圈儿。

陆知意一直是个爱玩的性子，家里又很有钱，把自己的生日趴办到CLUB这种事儿很像他的风格。

由侍者领着往三楼走，先经过一条深深的长廊，走廊墙壁挂了一副抽象派的油画，头顶琉璃水晶灯炽白色灯光拉下很长的暗影。

楼上包厢环境清幽隐蔽，下面的喧嚣吵闹被统统隔开，于是成了渭泾分明的两个世界。

他推开门，包厢里坐了三五个人。里面气氛正好，陆知意在皮质沙发里在和江亓聊天说话，头顶戴着个卡通生日帽，手里洗着一把卡罗牌。

沙发、地上落了一些星星一样的彩色亮片。程一水走过去，先奉上一句祝福：“十八岁生日快乐。”

陆知意听完这话跟着一乐，随手接过程一水带来的礼物，有意揶揄他：“大明星，如今约你出来见一面还要三催四请，实在不容易。”

一旁的江亓撺掇着开玩笑，让他自罚三杯。

他们几个从高中就认识，一直到现在，都是很要好的朋友，迟到这事儿确实很不够意思。知道这顿酒是跑不了，程一水就转了个身，自己去拿杯子。

视线一错落，恰好瞥见作陪的郑昼。这女人穿一件驼灰色收腰复古西装外套。大轮廓设计，里面内衬衣领很深，敞着一大片锁骨。一如既往地骚包。

程一水记得有段儿时间郑昼偏好走禁欲风，衣柜里一水儿的黑，连内衬扣子都牢牢系在第一位。

郑昼自然也瞧见他，眯起桃花眼冲这边笑一下。她背靠着沙发，身旁紧挨坐着个男孩儿，看亲密程度应该是她新任男伴。

郑昼动作自然地替程一水倒酒，又向他介绍自己的男伴，语气还是一贯的轻佻与随意。“这是林峤，你的小学弟。”

那个叫林峤的男孩子有些拘束地站起来，叫他一声学长。

程一水上下扫了这个男孩儿一个来回。五官底子蛮不差，看上去也像是没走出学校的学生，又乖又纯。皮相好、会说话又能放得下身段儿，大红大紫不难。

程一水见多了郑昼身边的人来来去去。跟水葱似的，一茬接一茬。实在没想到她口味还是这么怀旧。

“哦，”他面上不显山露水地回了个笑，用应酬的语气随意地同这男生搭话：“你也是北电的学生吗？”

林峤轻声嗯了一下，又解释说：“我是18级的。”

程一水挨着江亓身边的空位坐下来，心又想，比自己要小两届，果然还没出校门。

他看上去像很不好意思，说话时候也有点儿显得语无伦次，十分激动地说：“其实我是您粉丝，您的戏我都有看过，尤其是《白昼狂欢》特别喜欢。”

程一水并不想就这个话题多谈，脸上依然笑着，最后只随口敷衍了一句：“是吗。”

然后他侧过身子，正好看见陆知意把洗好的塔罗牌摊在桌子上，低头摆牌阵的时候打在左耳的耳钉闪过银白色的光。

程一水知道陆知意打高中起就很迷信这个，跟着凑过去，从中随手抽一张，把牌面亮开，然后问：“能看出什么？”

陆知意眨眼笑着用食指中指夹着那张薄薄的卡纸，然后在他面前晃一下：“星星 - The Stars，最近在感情方面你会收到好消息哦。”

程一水才刚分手没多久。他又笑一下，再没说什么。

凌晨过后又叫人点了餐，切了蛋糕。内容无外乎就是吃喝玩乐。

程一水全程没怎么参与，也不大热衷这种活动，就瘫在包间里的长沙发上看他们可劲儿折腾。

等快结束时陆知意几乎喝了个烂醉。他这人酒品奇差，一醉就成了话篓子，还容易耍酒疯。

后面江亓也接到一通电话。他出去打完电话很快又回来，捞起放在沙发上的大衣说了声抱歉，解释女友来接他回家，准备先一步告辞。

“叫小鱼上来喝一杯。”陆知意听他这么说，大着舌头控诉：“今天我生日她连个招呼都不打，未免太不够意思。”

“算了吧，她刚拍了夜戏回来。”欲走的江亓回过头来，只笑说：“改天叫纪虞请你们吃饭啊。”

程一水抬手比了个OK。

“行，退下吧。”陆知意也知道纪虞一直在Z市拍戏，两人又因着工作缘故，不能待在同一座城市里，这次回来也是好不容易聚两天，就摆摆手放人了。

派对到两三点才散，人一波又一波的离开。程一水转过身就看到郑昼咬着烟，在云雾缭绕里看他一眼。

“开车了吗，我送你回去？”

程一水下意识看一眼她怀里搂着那位，他不想打搅别人好事儿，于是直接一口拒绝：“不了。”

郑昼听他这么说，也没再坚持。临走又添一句：“路上注意安全。”

他们走后，程一水跟着收住脸上表情。他今夜多少也喝了酒，有些头晕。一个人慢慢穿过酒吧后巷，蹲在马路边儿，听汽车的喇叭声。

今年天冷得格外早，十月末的晚风吹得人脸僵。程一水这会儿突然犯了烟瘾，下意识伸手去摸衣兜。

口袋里只有半盒烟。他啧一声，索性站起来，打算找人借个火。

午夜街头还算冷清，程一水抬头，这时候他一眼看到一辆黑色SUV。车子的窗只降下来一半，车主一只手正架在窗外，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敲着窗沿。

路灯的光太暗，他看不清那人的模样。

程一水盯着那只手，指骨节瘦且长，指阔因为用力而泛起白。透过一层薄薄的皮肤，底下是黛青色的血管。

嗓子眼突然又痒了起来。

后来他常会想，命运大抵是种玄之又玄的东西。就像人的一生，总会遇到一些坏的事，也会遇到一些好的事情。难所避免的，总会有玄学的成分掺在里面。

一如在这个晚秋的夜，他心生一种前所未有的疯狂念头。

路边儿栽着几棵香樟树。枝干光秃秃，只剩一地枯萎的黄。秋风一吹，枯叶呼啦呼啦地卷起来。

程一水继续往前走。刚好踩到一片叶，落脚发出窸窣地轻响。 他脚下动作一直没停，就这么直直地走上前，敲了对方半敞的车窗。

这一年，程一水二十四岁。生活过得乱七八糟，没有诗和远方，只剩眼前苟且。然后他抬头，就这样看到了李清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