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眠狠喘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至少让自己在他的面前，看起来不那么狼狈！

况且，明明该惊慌失措的人是她，不是吗？

深吸一口气，“飘扇如雨的功法，怎么会在你那？”

念之笑的意味莫名：“你说呢？”

风眠眸子深了深，心里某个猜测逐渐得到了证实，“天菁道人，是你杀的？”

念之唇边的笑意淡了淡，没有过多的思考或犹豫，甚至神情都没有过多的变化。

“是。”

风眠指尖紧紧攥着，好一个坦然自若，无惧无畏！

沉吟片刻，眉心一拧，突然开口，言辞犀利:“如此恶女，当真有辱我顾家门楣！”

平儿被这从未看过的顾公子模样，吓得怔住，念之歪着脑袋，平静地看着他的反应。

他缓缓抬头，阖上双眼，“我代表顾家宣布，即日起，将顾念之族谱去除，逐出顾家，终身不可入。”

全场哗然！平儿被吓得脸色苍白，仓皇后退几步。唯独念之依然静静地看向他，像是没听懂，又好似早就料到了这样的结果。

开玩笑吧？那个卷轴上是什么东西，居然让顾公子做出这样的决定，那可是他平日里最疼爱的顾三小姐！

“我看谁敢！”

门口突然传来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念之往那处看了看，意料之外地，居然是顾如晦。

他拂袖走近，李若聘跟在旁边，同样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风眠颦起了眉。

“眠儿，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她是你妹妹啊！”

风眠不为所动。

“他如今早就连自己姓甚名谁都忘了，那还记得他什么妹妹！”顾如晦啐了一口。

“令已下，请姑娘自行离开，若是执意留下，顾家管你一顿饭也是够的。”风眠淡淡开口。

“逆子！”

顾如晦差点一口气上来，就要冲上去，却被风眠身边的侍卫拦下。

风眠倏然间回眸，眸光冷然，“还不扶老爷夫人回屋子里休息。”

“是。”

两人不愿去，他们已经只有这么一个女儿了，可是这个恶魔，居然要把唯一属于他们的女儿也剥夺走！

念之缓缓弯腰，俯身，声音很平静，如同她的面容一般平静，甚至内心也很平静:“这些日子，谢谢众位的照顾了。”

“顾……公子，”念之唇角轻勾，缓缓俯下身去，“多谢照拂。”

随后不再回头，在众人的注视下，径直朝门口走去。

风眠突然感觉有些眩晕，不知用了多少力气，才没让自己倒下去。

“小姐！”平儿想跟着去，可是念之却开口阻止了，“平儿虽是我的丫鬟，但当初签的契约还是在老爷那，应当还是算顾家的丫鬟吧。”

“然。”风眠淡淡点头。

平儿心里着急，这怎么能不跟着呢，小姐最近的身体状况，她再清楚不过，顺儿又不在身边……

脑海中骤然间闪过什么，小姐是不是早就料到会有今天，担心顺儿在这样的环境下难以自保，所以早早地寻了个借口，就让她回去了？

在所有人的怔愣间，念之便又回过头，拖曳着白色的长裙，一步步，跨过曾经在这里生活了十几年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

本就回不去了，现在……不过是彻底断了念想。

没什么大不了。

她迈步来到街道上，已经陷入一片昏暗与混沌的血色中，没有一丝生气。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时候，她突然想起十年前那一场浩劫，也是在这片废墟中，仅有五岁的她茫然无措地抬头。

然后见到远处那一抹皓白的身影，衣袂翩翩，长得那么好看，唇角挂着如沐春风的浅笑，缓缓弯下腰身，向她伸出手……

念之无奈地撇了撇嘴，轻灵地迈步往前走。

要不，干脆回镜月去算了？

可她刚和他说过她不回去，这样一来，是不是太拂面子了？

走着走着，她突然顿住，睫毛轻轻眨了眨，看着面前那一抹熟悉的黑色身影，如鬼魅般阴柔，也有王者的尊贵霸气。

黑金色的长发，泼墨般的发，阴柔如媚的面容，苍白的肌肤，殷红的唇。

是那个神秘的黑袍男子，七皇子夏无澜。

和记忆中那个完全不一样的人，却对她做出相同的动作，朝她缓缓伸出手来，手上还挂着一串，那日在亭台小榭处，两人周旋时，他缓缓放置于指尖拨弄的蜜蜡香珠。

他的容颜一如既往，美丽却苍白，带着致命的危险。

“念之，孤来了。”

念之顿了顿，缓缓抬眸，与他遥遥而望。

……

夏无澜把她接回皇宫，曾经的富丽堂皇，此刻已经是一片尸山血海。

据说老皇帝和二皇子夏至臻，以及再往下诸位未成年的皇子，皆被砍去了脑袋，吊在皇宫晒成干尸。

不过，这些念之都没有亲眼见到，因为，他自始至终都捂着她的眼睛，不愿意被她看到丝毫他所认为黑暗血腥的东西，不论真实的她是怎么样的。

他只想守护她心底或许所剩的那一份干净美好。

念之心念一动，想询问他什么，却被他突然开口止住。

“如果是想问九公主的安危，你大可放心。她如今已经被我安排的人守在她的寝殿内，很安全。”

话毕，好像还感觉还不够，故意又加了一句，“知道你与她关系好。”

然后抬眸瞅着她，一副忠犬求夸的模样。

念之唇角忍不住上扬几分，“是。”

随后，她突然间起身，来到他面前，俯下身，“民女谢过皇上，皇上万岁万万岁。”

夏无澜听到她对自己的自称，眉头忍不住皱了皱，方才一路上，也听身边的人说了她在顾府发生的事情。

风眠什么打算，他心里再清楚不过。不就是怕往后的事情太过于危险，会把她牵扯进来吗？

于是干脆狠下心，让她与顾府断绝关系，也好弃卒保车。

不过……他并不会告诉她就是了。

谁没点私心。

在这种无助情况下，她只会愈发依赖自己，谁也无法给你庇护的。

顾氏夫妇不可以，顾风眠不可以，安小公子也不可以……

只有他……

试问这天下，除他之外，还有谁能护着她？

事到如今，你到底明不明白，这江山是为谁而夺，朕这二十几年来，到底图的是什么，你懂不懂？

曾记得，你在儿时曾说过，你要做这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

于是如今，朕替你把江山，夺来了。

夏无澜执起她的手，垂眸看向她，认真道，“嫁与朕，做朕的皇后，我们一起共享这天下江山，可好？”

明明是阴冷的气息，此刻却无端透出一抹从未曾显现的柔情。

念之抬眸，微微怔愣。

*

永和九年初，十月，夏氏王朝改朝换代，先帝第九子篡位登基。

举国震荡！

无数朝臣民众抗、议，奈何压不住新皇铁血镇压，明天眼睁睁看着一批批新鲜的尸体从宫内送出来。

奈何局势已定，暴政已出。

新皇有旨，若有反抗新政，或对新皇大不敬者，然，诛九族。

号令一出，国内一下子安静了些许。且新皇右有武将安小公子把外，左有第一公子顾风眠把内，其实谁都清楚，前朝大势已去。

改国策，封国号，朝堂迎来了第一次彻头彻尾的大洗牌。

旧臣死的死，被罢免的罢免，只剩下零星几人，注入了一波新鲜血液。

安小公子这次对江山社稷有大功，破格升为一级镇南骠骑大将军，位于武将之首。

而顾相顾如晦，由于其身体“年迈”，且朝中当年与他一起打拼的兄弟也都不复当年，顿觉力不从心，自愿退居幕后，由其子顾风眠任其位，为百官之首。

旧的时代彻底覆去，属于夏无澜的新时代，在所有人猝不及防之下，匆匆到来了。

然而更加出乎所有人预料的是，新皇开出圣旨，日后罢免后宫，唯独设立一位皇后，且凤位，已有人选。

不出三日，圣旨下来，朝野哗然！

包括顾风眠与安思弦。

圣旨传入顾府，小太监刚刚念完圣旨，顾如晦当场昏厥过去！

夏氏狗贼，欺人太甚！

顾府原封不动地将皇上赐的定亲之礼退了回来。

甚至堆满了整间金銮殿！

顾如晦的原话如是说:“卖女儿得来的虚荣，他就算是以身殉国，也绝不会动一下！”

顾风眠如实相告。

“哦？”

夏无澜一身黑色的丝质金丝蟒边宽衣长袍，显得身姿愈发修长，气质却宛如鬼魅，皮肤苍白，唇似滴血般殷红。

他轻轻拨弄着阳台边一盆花草。

“顾爱卿可是对朕此举，有所不满？”

顾相拱手，低着头，闻言手微不可察地紧了紧，面色不变。

“皇上误会了，这只是父亲的意思，并非臣指使，皇上也知，微臣早便与皇后娘娘断绝了关系。”

夏无澜突地启唇笑了笑，放下手里的花，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

就如同当初他们共谋大计的时候。只是，一切早已物是人非。

他们，也早已不是曾经的模样。心境也自有不同。

“朕问你，如今顾府，是你做主，还是由你父亲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