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九早学着男孩子，将头发高高束起，再不肯穿罗裙，力气也比以前有了些。

他以前是入过京过过好日子的，比他的阿娘要适应得快些。

原先本要惨死他乡的两个人，如今竟成了赫赫一方的王爷王妃。

其实他们一开始，是不想回来的，只是在那个村子里，白眼受得多了，邻居们也对他们不好，家里的男人怕被人发现身份，招来杀身之祸，不敢出去跟人谈生意。

若是圣上能不追究他们，让他们自生自灭，那是最好，可既然发了话要他们回去，他们也没得再选了。

“三哥，你到底是怎么找到我们的？”两个中年男子举杯对饮，老王爷也不甚清楚，只道，“是吴远那小子找到的，说是他的探子偶然见到了你……”

吴恭言笑了笑。

老王爷又忍不住夸：“我侄儿当真是长得天仙一般，我成亲时以为我夫人是天下第一美人，直到遇见了弟妹，如今九儿是比弟妹更胜一筹啊哈哈哈！往后再这么长下去，可如何得了！”

又贼兮兮地问：“我侄儿今年多大了？”

“他才十三，就别把主意打在他头上了。”

“诶！这话怎么说的，好姑娘要早早物色，我家夫人可是先皇在我一岁的时候就挑好的！这才没让你四哥半路劫走，再晚生一年就轮不到我了哈哈哈哈！”

小九正好给他们拿酒，听见这话，想到自己的心上人，不觉嘴角弯起，心里有丝丝密密的甜，只有些着急，想自己快些长大，好去找他。

前世今生，梦里还是现实，他竟都逃不过这命运。

但找，也好过等。

“阿娘，给我找个师父吧。”

孟玖章望着他，那个将自己打扮得像个小男孩的孩子，苦笑，实是不知当年那个梦将他吓成什么样了。

他不是不曾问过，也同夫君说过许多次，可小九总是不肯说，他怎么能说，他梦见自己的爹娘那般惨死，自己过着那样不堪的日子。

“这孩子……夜里睡着了也总哭，说些不知所云的梦话。”他无声叹气，给小九掖好被角，寒冬料峭，屋里生了炭，可小九身子不知为何总是那么寒，打十岁之后总是生病，找大夫来看，说是生性如此，往后要孩子也难了。

“这该是好事。”吴恭言道，“这样他能少受些苦。”

说罢，将那块温润暖玉塞进了小九的手里。

这块玉他们本是不打算动的，只是着实是块好的药玉，他时常都想，那个孩子是怎么看出小九如此体弱的，竟送了如此有用的‘聘礼’。

“阿渊……”帐里的孩子翻了个身，抱紧了身上的被褥，怀里暖融一片。

他是隆冬扑簌落下的雪，渴望坠落，却不慎落在了人的掌心里。

那掌心火热，将他逐渐消融，化成清冽甘甜的水露，浸润那里深刻纹路，如何也落不下去，直至干涸。

“小九……唔……小九要给你生孩子的……”

床边两个大人受到惊吓，无措对视了一眼。

大约小九真的是有了心上人了，可他们怎么都不知道呢？

吴恭言给他真的找了个师父，十分放心，只说叫他多动弹强健体魄，别的不求，小九走快些都走不稳，更别说棍棒了。

吴远大笑道：“这是自然，这真是我最弱不禁风的一个弟弟，十三叔放心，我一定好好教他。”

吴远是真的心疼他，也用心教的，对手底下的人他是破口大骂，半点没有好颜色，对着这个又矮又瘦，小姑娘一般的弟弟，说不出的和颜悦色，连他新娶的王妃都没有得到过他这般的好脾气。

好像上辈子就欠了他的，有什么好处都要拿给他一份。

小九却是不领情。

“你欺负我，我要找名儿……我要找名儿。”

吴恭言来的时候，正巧小九又在对着吴远抹眼睛，衣服上满是泥，走进一看，白嫩嫩的手背上是一片红道道，该是刮蹭到了地上。

吴远杵在那里托着他的手不停吹气，丫鬟很快带着大夫来，伤不重，可是孩子哭就是停不下来。

他原先对吴远没有发过脾气，现下像是要报复，非要折腾他不可。

“我也不知道，我只去喝了口茶，回来他就摔了。”而后哭到现在。

最后吴远没了办法，叫人去把自己夫人请来，把他抱在怀里，直叹小祖宗，你到底想要我做些什么啊？

小九心里五味杂陈，吴远对他，确实是没有话说的，便一偏头，压在那宽厚肩头，搂住他的脖子，“你还要去打仗么？”

“小九问这个做什么？”吴远颠了颠他，带着去了水池边看红鲤，让他抱着那个红泥小火炉——那是他自己叫人做的。

“你会对付山贼么？”

吴远眨着眼，待他说完，才忍不住发笑：“因为你梦到有山贼欺负你？你知道你说的地方离京城多远么？”

他说完，见怀里精致的娃娃眼里渐渐湿了，顿时一阵无措，忙哄道：“好好好，正好时下无事，哥哥让人给你去欺负他们……还是你要自己欺负？”

“那你再帮我找一个人吧，帮我把这根钗子交给她。”

吴远真是觉得，自己哪里是来教他的，根本就是来给他做下人的，苦笑道：“说吧。”

“一个叫岳华的姑娘，她比我还小一岁，可能还没长大的……”

“那你找她做什么？又是梦里梦见的？”

“嗯，不行么。”

“……”

吴远苦笑着点头。

那些难办的事，他都叫吴远去做了，他现下最重要的事，就是养好身子，变得结实点儿，等他能自己出家门了，他便要修书离家出走了。

能不能到陆国，能不能见到他，见到之后又该说些什么，又该如何跟他……

他根本都不认得我的……

他在青楼里十六岁遇见的他，那时他没有依靠，把他当成了寄托，可阿渊却是……因为喜爱同他睡觉才同他好上的……

那人真是讨厌，居然要他自己去做这种爬床的事……

你做么？

他夜里头总问自己，问着问着，便会想到他的手掌多么粗糙，在他身上抚摸时总带起一片酥麻。

自己在他怀里颤抖着，呜咽着，双手抱着他，不肯他出去……只想能永远同他这般亲近……

要做的。

阿渊没有别的念想了，他的姐姐没了，他连睡都睡不好，我不在青楼里等他来找，就只能自己找到他的床榻上去了……

你怎么，还是这么下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