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晚很喜欢唱歌，但是除了顾今朝没人知道，包括他的母亲。小时候他家里要比现在还穷，连电视机都买不起，几乎没有任何可以接触到音乐的机会，只有上音乐课的时候老师会教几首儿歌，教完了便弹奏电子琴让学生们跟唱，往往只有这种时候他才敢哼出声音来。上了初中，家里买了电视机，电视剧播放完就会响起片尾曲，他很快就能记下旋律，然后趁着没人注意悄悄记下字幕里的歌词。

任何与表演有关的事情他都觉得羞耻，就哪怕一个人待在房间里时也不敢大声地唱歌，后来母亲给他搞了一辆老旧的自行车让他自己骑车上下学，他才慢慢地敢在回家的路上唱歌。

但其实他很有表演欲，经常会在心里幻想自己当着众人的面唱歌的样子，让大家都夸一夸他，可真正有表演的机会摆在眼前时，他又总是因为怯弱而频频错过。刚上初一时开过几次班会课，那时候的班会课还不是成绩批斗大会，老师经常会带领大家做游戏，谁输了就表演一个才艺。夏晚无数次在心底里期盼自己能输，可每一次都侥幸胜出。看着那些同学站起来，认真或搞怪地表演节目，他心中渴慕不已，面上却只能和其他人一起嘻嘻哈哈。

如果是张宏宇，他一定会举起手来主动说，老师我想给大家唱首歌，想来老师也不会不同意。可他是夏晚，夏晚没有那样的勇气。

像是有一座花园，花园里长满了各种各样的鲜花，它们在阳光和雨露中肆意盛放，像过往的人展示自己的美丽。只有一朵小花，它从石头缝里钻出来，藏在其他花朵的下方，满心期盼着能有一个人注意到它，笑着对它说，我觉得你也很漂亮，你愿意开花吗？那时候它一定会对着他无声绽放，向他展示自己最美丽的样子。

可是它迟迟没有等来那个人，春天过去了，它就在日复一日的等待中枯萎了。

而这个时候，顾今朝出现了。

他爱听夏晚唱歌。

回家的路上，体育课提问过后，或者其他只有两个人的空闲时间，他总是会叫夏晚唱首歌听听。也不知道为什么，在其他人面前连抬头对视都会脸红的夏晚，在他面前却可以很自在地唱歌，哪怕跑调唱错词也不会觉得窘迫。顾今朝是个极好的听众，尽管他也并不总是夸奖他，但是他会以另一种方式表达自己的喜爱，比如点歌。

经常夏晚在前面骑车，他坐在后面无聊便会点一首歌，遇到自己也会的部分也会跟着低低地哼。有一次他正好点到夏晚没听过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特别喜欢那首歌，第二天他居然带了一个MP3过来。

“有空的时候把它学会，然后唱给我听。”他说。

夏晚受宠若惊地接过，爱不释手地把玩：“那我什么时候还你？”

“不着急，我家里还有一个。除了我跟你说的那个之外，这里面还有一百多首歌，你也可以慢慢学。”

夏晚当着他的面把歌单翻了一遍，随口问：“这都是你喜欢的吗？”

因为一直低着头，他也就没有注意到顾今朝微红了的脸。

“……嗯。”

夏晚笑起来：“知道了，我都会学会的，到时候唱给你听。”

顾今朝不自在地别开脸，轻轻地“嗯”了一声。

过了一会又补充道：“但是别耽误学习。”

……

夏晚学歌很快，两天就把顾今朝最想听的那首学会了，在回家的路上唱给他。顾今朝安静地听完，说，真好听。夏晚心花怒放，把自行车骑得飞快。

顾今朝很快就意识到不对：“你这是要带我去哪儿？”

“逛两圈再回去嘛，又不着急。”夏晚笑得像是占到了什么便宜。

顾今朝本来是打算早点回家看书，但面对夏晚这样的举动，他竟也没有制止，反而说：“那你骑慢点。”

自行车慢慢悠悠地穿过大街小巷，直到路灯都快熄灭了才开始返程。

-

刚巧，这天语文课上老师为了调动大家的积极性，问有没有同学愿意给大家唱首歌。

台下顿时变得嘈杂无比，几个活跃分子纷纷喊起和自己关系好的同学的名字，老师哭笑不得，正不知如何选择，就见顾今朝举起了手。

他甚至都没有开口，老师却还是第一眼注意到了他。

她愣了一下，试探性地问：“顾今朝，你想给大家唱歌吗？”

此话一出，班级顿时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回头看向顾今朝。

在同学眼中，顾今朝一直属于那种不是很合群的类型。他很谦逊，很有礼貌，请他帮忙他也大多会答应，但是想要和他打成一片却很困难。不知道为什么，他似乎始终和群体保持着一种疏离的状态，唯一一个能让所有人都明显感觉出和他亲近的就是夏晚，那个存在感相当薄弱的夏晚。

果然，顾今朝开口说：“是夏晚想给大家唱歌，但是他不好意思说。”

同学们的目光又一齐转到夏晚身上，夏晚脑子里顿时一片空白，脸却涨得通红。

预想过无数次的场景就这么始料未及地出现了。

老师笑起来，温柔地问夏晚：“是这样吗，夏晚？”

夏晚下意识地看向顾今朝。

顾今朝不由分说地把他拽起来，在他耳边低声说：“好好唱，晚上我给你买好吃的。如果太紧张，就当成只给我一个人唱，像平时那样。”

夏晚咬着嘴唇。

底下开始有人窃窃私语，顾今朝冷厉的视线扫过一圈，教室里便又恢复安静。他知夏晚甚深，于是又飞速说了一句：“麻辣烫，多放麻酱。”

夏晚咽了下口水，对老师点了点头。

老师露出期待的神情。

就当是只给顾今朝一个人唱。

夏晚深吸了一口气，唱出第一句歌词。

因为太过紧张，他连声音都在颤抖，有的字甚至会因为气息不稳而跑偏，但是谁都没有发笑。

一曲终了，大家都鼓起掌来。夏晚红着脸坐下，胸腔内仿佛发生了一场巨大的地震。老师笑着说：“唱得这么好听，为什么不早一点展示给大家呢？夏晚，其实你一直都很棒。”

夏晚急促地笑了下，眼眶酸胀得厉害。

这下一来同学们果真不再昏昏欲睡了，老师很快把课堂主题转移到学习上来。张宏宇低下头小声说：“保密工作做得挺好啊，连我你都瞒着。”

夏晚没说话。

张宏宇觉得奇怪，便凑近了看一眼，紧接着嘴角就抽搐起来：“不是吧，你又哭？”

在夏晚反驳之前他赶紧回头，熟练地伸手：“顾哥，纸！”

像是早有准备，顾今朝在他伸手的那刻就把拆封的纸抽递了过去。

……

目睹了这一切的程小秋忍不住笑起来，在纸上写：“夏晚唱歌真的很好听呀。”然后把本子推到顾今朝面前。

顾今朝扫了一眼，嘴角翘起来，提笔写下两个潦草的文字。

“当然。”

-

于是这天夏晚收到了两张纸条。一张来自程小秋，一张来自语文老师，她们都在夸他唱歌好听，并对他进行了温柔的鼓励，程小秋还在纸条末尾画了一个可爱的笑脸。

夏晚把它们看了又看，珍惜地夹到课本里。

而顾今朝也如约在下午放学之后带他去吃了麻辣烫。

“有人今天出风头了，值得表扬。”

顾今朝把饮料推到他面前：“干杯。”

夏晚本来还很难为情，此刻也忍不住笑起来，拿起饮料与他碰杯。

“我都没想到……”

“感觉怎么样？”

“好羞耻啊……”

顾今朝挑眉。

“但是很开心，嘿嘿！”夏晚搓了把脸，“语文老师还写纸条夸我了，哦对，程小秋也夸我了。”

听到程小秋的名字，顾今朝微妙地顿了一下，没说话。而夏晚还沉浸在情绪里：“就是好紧张啊，手心里都是冷汗……不过！”夏晚再次举杯，“谢谢你，顾哥！今天这顿必须我请！”

这倒是让顾今朝有些惊讶。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夏晚：“真的？”

夏晚用力点头。

“好，再给我来四串骨肉相连。”

“……”

顾今朝抬手敲了一下他的脑袋：“又没有外人，少虚情假意。我请，你就付个饮料钱吧。”

夏晚立刻狗腿地说：“顾哥你真好。”

顾今朝直接被气笑了。

-

害羞的花朵终于等来了它要等的人，在它枯萎的时候唤醒它，将它温柔地拢在掌心。

不必他说，它便知晓他来了。

他看过花开之后，招呼其他人过来，告诉他们，这朵花也很漂亮。

它抬起头，那人就站在不远处的阳光下，面带微笑地注视着它。

宛如天神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