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羽最近总是心神不宁。

好在他早已非常善于把心事隐藏起来，所以也没人注意到他的异常——似乎就连庚午也没发现。

而心神不宁的原因，一则是自上次与青龙碰过头之后，将近半个月，主公那边再没有新指示传来；再则，就是庚午现在似乎过于信任他了。

这简直让赤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按理说，重要的公务是不会交由刚来才不到半个月的新人来办的，可庚午却反其道而行，大有一种要重点培养赤羽的架势。

而平日里，庚午的所作所为就更让赤羽愧疚了。

他从未表现出过猜疑，似乎赤羽之前的不安都是他多虑了。每当看向赤羽的时候，庚午的目光总是温柔的；赤羽无意中说的话他都会记在心上，赤羽想要什么，只要他办得到，都会毫不吝惜地给他。

他的关心总是恰到好处，并不会显得刻意，又令人如沐春风。从他的一言一行中，赤羽全然感觉不到任何目的性，仿佛他为他所做的一切，都是自然而然的，不求任何回报。

赤羽从未被这样对待过。

之前遇到的那些家伙们，不是有所图谋，就是恨不得除掉他以绝后患。他从十三岁开始作为梁国的“朱雀”而活，在腥风血雨中度过将近七年，尔虞我诈他见得太多了，他早就看透了。

没有期望也就不会失望，所以他将自己的那颗作为“人”的心扼杀掉，他也去欺骗、去背叛，毫无愧疚之心，与黑暗融为一体。

可是，庚午他不一样。

他就像一束光，照亮了永夜。

时隔多年，赤羽那早已冰冷坚硬的心似乎竟又重新变得温热了起来。

近日，皇城的暗卫部署要重新规划了。暗卫们都归属暗厂管辖，这事儿马虎不得，自然要由庚午亲力亲为。可这毕竟不是个轻松差事，庚午就算带着丁未也根本忙不过来，所以庚午便准备拉赤羽来帮忙。

三人埋头忙了将近四天，才终于把部署计划敲定了。

午间闲暇的时候，丁未啃着买来的胡饼若有所思，之后似是随口问道：“哎，你们听说过‘四方使’吗？”

没想到丁未冷不丁地能冒出这么一句。“四方使”这三个字像是炸雷一样，惊得赤羽浑身冰凉，差点把刚喝进去的一口茶喷出来。

“你是说梁国的‘四方使’吗？”庚午咽下口中的胡饼，继续道，“大名鼎鼎啊，谁不知道？你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了？”

“我昨天闲来无事去翻卷宗看到了，觉得挺有意思的。难道是当年沐怀大哥是受了‘四方使’的启发，才创办了暗厂吗？”

庚午想了想：“也说不定吧。”

“不过那卷宗好些年了，写得不明不白的，八哥你还知道些什么吗？趁着闲暇，给我讲讲呗。”

“我所知道的也不比卷宗上写的多多少，毕竟他们的保密措施做得很好，甚至有人对于‘四方使’是否真的存在还持怀疑态度。根据坊间传说，‘四方使’包括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人，这你应该知道吧？”

“嗯，这个卷宗上有写。而且跟‘丁未’什么的一样，不是真正的名字，只是代号。啊，不过对于八哥而言，‘庚午’就是名字了吧。”

“咦？庚午没有真名吗？”此时赤羽已经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了，听到刚才丁未的话，不禁插嘴问道。

“连家人都不知道是谁的流浪孩子哪会有什么名字？”庚午自嘲一笑，转头看了一眼赤羽，继续道，“我大概是十二岁左右被捡回暗厂的。自那之后，就一直叫‘庚午’这个名字了。”

“哦……原来是这样。”赤羽点了点头。

他和自己的身世……都差不多呢。

丁未又追问道：“再说回‘四方使’，虽说是由四人组成的，但被记载下来的总是青龙、朱雀、白虎这三者，所以那个玄武又是何方神圣？”

“有推测说是玄武负责暗中保护梁国国君的安全，所以不会经常出来活动。而其他三人负责的领域就非常广了，几乎没有他们不能做的。”

“也会有跑到其他国家查探情报的间谍吗？”

“那是当然的吧。”

听到这儿，赤羽的心又是一紧。

“啧，那他们潜伏的技术一定非常娴熟了吧？不过，听说他们都会在身体的某处纹上相应图腾的刺青以表忠诚，这样的话会不会相对好辨认一些？”

庚午一笑：“就算如此，你觉得他们会轻易让人看到吗？”

“啊……那倒也是。”丁未挠挠头，叹了口气。

与此同时，赤羽却暗暗松了口气。

幸亏自己当时因为不喜欢像牲畜似的被烙上印记，便装病蒙混了过去，这才没有被强制地纹上刺青。

只是没想到，庚午他们对于四方使的了解竟已经到了这种程度……

自己的确是得更加小心了。

正在这时，突然有人来禀报，说是出了些事儿，于是丁未便主动去处理了；可过了一会儿，丁未又急匆匆地跑了回来，说情况有变，必须得庚午亲自再去一趟才行。

没办法，庚午只好跟着丁未一起走。临出门，庚午安顿赤羽道：“应该不会很久，我们一会儿就回来。”

赤羽点点头：“没关系，你们放心去吧。”

庚午和丁未走了之后，屋内一下子安静了下来。赤羽长舒一口气，靠坐在椅子上发着呆。

慢慢地，他的视线落在了书案上那封尚未密封起来的暗卫部署文件上。

因为是绝密的文件，所以内容只有庚午看过。虽说这几天赤羽一直都跟着庚午忙前忙后，但他也只是在帮着整理各种档案罢了，真正涉密的东西，他都不曾接触过。

只要看一眼再放回去……也没关系吧？

这样一来，他作为“朱雀”的任务就算完成了，自作主张地跑回去想必也不会被主公说什么。

就算真的要被责罚，自己只说是身份快要暴露了才不得不回去的，责罚应该就不会很重了。

所以……要看吗？

赤羽站起身，似是漫无目的地踱了一圈，出了房门。

他站在门口伸了个懒腰，深呼吸了几下。

很好，似乎周围也没有什么人在。

他又回了屋子，盯着那份文件，刚想动手，他却突然想到了庚午，动作又是一滞。

看了，就是彻底背叛了庚午。

真的……要看吗？

虽然已经在暗厂度过了半月有余，可自己的立场到底该如何，赤羽其实一直都没能下定决心。

他不想背叛主公，更不想负了庚午。

赤羽咬紧下唇，踱到书架旁，随意拿了一本书，又坐回了原位。

他当然没在看书，但还是做着翻书的动作——因为书案正巧靠着窗边，他怕如果自己一直盯着那份文件愣神，如果被谁看到了，那自己的身份就真的要暴露了。

到底该怎么办？要抓紧时间才是，不然一会儿他们就回来了。

这可是皇城的暗卫部署文件，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不如……看看吧？看了，他们也不一定就能发现。

不……万一出了什么差错……

而且庚午能让自己单独待在这里，就说明他已经相当信任自己了……自己真的要如此践踏庚午的心意吗？

可就算如此，他迟早有一天也是要……而且主公那边该怎么交代？

就在赤羽左右为难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时，他无意中低头看了一眼书上的内容，一下子愣住了。

随后，一抹苦涩与无奈之感笼上心头。

他自嘲地笑了起来。

“怎么……这儿也有这本书呢？”赤羽撑着额头，喃喃道。

他翻到的，恰巧是那次与庚午讨论过的，妍夫人与怀王的故事。

初读此书时，他只觉得要美人不要江山的怀王实在太蠢，可没想到现在再读一遍，他却能对妍夫人的境遇感同身受了。

妍夫人不是不爱怀王的。

不然，她就不会在怀王死后也跳河自杀了吧……她只是没办法，因为要她那么做的，是她的母国。

赤羽飞快地梳理着思绪，最后终于下定了决心。

罢了吧……

反正主公没有传命令来，青龙留下的指令也不过是原地待命。

这半个月以来不都是这样吗？

而且万一主公还有其他的指示，如此一来或许就是弄巧成拙了。

想定，赤羽长叹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