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那蛇撅草真的有效，确实盖住了阿苑身上的红疹。然后我才带他跑到那个年轻大夫家，哭着敲开大夫家门。骗他说，阿苑只是在外面受了半晚上凉，就突然开始发热了，病得很严重。可因为瘟疫，镇上没有医馆开门，也没有大夫肯给阿苑看病。”

言昭遥想着那时情况，话里早已没了悲喜。

年轻的大夫半夜听见敲门声，慌慌张张从床上爬起来，开门却看见敲门的是一个孩子。那大夫举着蜡烛，看言昭背着阿苑满脸着急，就先让他们进了门。稍微观察了一阵言苑的情况，看他确实有风寒症状，只是应该拖很久了。

大夫想了想，还是问：“你弟弟近来有没有去过黑石村附近？”

言昭只是一个劲地摇头，“没有，阿苑一直在落云镇，就跟着我身边。”

而那大夫轻轻一叹：“希望你可以体谅一下，官府已经下令让所有私立医馆关门，不许随便收治病人。若是你弟弟去过黑石村的话，我就更不能收了。”

“大夫，求求你救救我弟弟吧。”言昭抱着大夫腿，嚎啕哭道：“落云镇的医馆也这么说，都说是官府的命令，已经不许再收治病人了，连药都不许卖。可我弟弟他一个傻子，怎么可能一个人跑去黑石村？可能他只是普通的风寒拖久了而已，大夫，求你通融一下吧。”

大夫看见他这副模样，也有些为难。

“爹爹，这个哥哥好可怜的样子，应该不会骗人的。”大夫的小女儿被他们吵醒，怯生生地从自己房间冒出了个头来，看言昭哭得可怜，也忍不住帮他求情。

那大夫回头看了一眼自己五岁出头的女儿，又看了一眼堂中“悬壶济世”的牌匾，犹豫片刻，还是叹气道：“罢了，罢了，你就带着你弟弟先留下来。我去给他开些祛肺火治风寒的处方药，你熬两个时辰，再照顾你弟弟服下。”

言昭连忙给他磕头：“谢谢大夫、谢谢大夫。”

就这样，那年轻大夫收留了言昭兄弟，瞒着镇里人给言昭弟弟治病。那大夫只把言苑当成普通的伤寒病人医治，见症下药，祛肺火、温体寒。这样治了几天，虽然无法根治，却真的让言苑的情况有所好转，甚至可以睁开眼睛和哥哥说几句话了。

而言昭害怕大夫发现，会去给官府告密，就大着胆子，每次给弟弟熬药时都加了些蛇蕨草。居然暂时瞒过了那大夫。

那大夫的小女儿也很喜欢言昭，每天都跟在言昭后面，想和他一起玩。或许在那个时候，谁也没有想到，言昭在医馆外面说的那些话，其实都是骗他们的。

言昭没有说实话，自己的弟弟去过黑石村，染得也不仅仅是伤寒。

听到这里，折离也喝了一盏茶，缓缓放下茶杯，望着言昭，而后问：“你是早已知道了那些治伤寒的药，对你弟弟的病症有效，才如此做的？”

言昭点点头：“没错。”

而折离说：“但你终究是害了那一对父女。”人心难测，本就如此。他是妖族，或许看得比寻常人更清楚些，自然不会太大惊小怪。

“我知道。”言昭的眸子一黯，继续说：“其实那病也有治好的，最开始在黑石村，大夫都只是把那些病人当成伤寒医治，听说有过一两个人恢复如初，只是九死一生，极看体质。而且那病传得确实太快，蒙面纱也不管用，没过多久，去治病的大夫就快死光了，才成了绝症，无人敢医。我当时赌的，便是那最后一生。”

折离道：“毕竟骨子里流着相连的血脉，去为了自己的亲弟弟如此赌，倒也不奇怪。”

言昭无奈笑了笑，继续道：“可是那病又哪会那么容易骗过去，一日大夫出去采药，家里只留了我、阿苑，还有他女儿三个人。他女儿突然走过来和我说，大哥哥，爹爹去哪里了？我身上好痒，起了好多红疹子。我一看就慌了，因为她身上的，都是和之前阿苑一模一样的红疹。”

折离问：“然后你怎么做？”

言昭回答：“我本来想骗她，说没关系的，你不要出去说。可她就是一个劲地哭，说好难受，要出去找爹爹。我当然不可能让她去找爹爹，要是那个大夫出去说，阿苑把黑石村的病带了出来，那我们都活不了，甚至会被抓起来烧死。我只能咬牙一棍子把那个小女孩敲晕，锁在地窖里，接着在大夫家偷了几包药，就想带阿苑跑。”

“只是我们刚走到门口，那大夫便回来了。死盯着我，森然问，小混蛋，我女儿呢？你之前是不是说谎了？我看见他手上也起了红疹，知道彻底瞒不住了，哪里还敢回答，背着阿苑就想翻篱笆出去，却被那大夫揪住头发，一把就摔在地上。”

“他拖着我们进门，说我们不可以走，阿苑也被吓得大哭了起来。我害怕他会杀了阿苑，不要命地和他厮打起来，打不过他就咬，终于把他撞倒在地，才带着阿苑跑。”

折离微微思忖，知道言昭绝不仅仅只做了这些。

而言昭道：“我也不知道自己那天带着弟弟逃了多远，跑得我们没有力气了，都昏迷了过去。再醒过来时，便遇见了爷爷，他并非寻常的道士，竟在我昏睡之时治好了阿苑。和我说，日后就跟着他吧，他会待我和弟弟好的。我看着恢复如初的弟弟，甚至感觉有些不真实。”

“然后我就想起之前那对父女，连忙问爷爷，可不可以再救两个人。可他回答，这瘟疫并非妖邪作祟，生死皆是天定，他也不能过多干预。不过最后架不住我的恳求，还是与我一同寻回去。”

言昭说着说着，却忽然沉默，顿了顿，说：“可惜我们寻回去，看见的却是一片废墟。方才知道，先前我撞倒那大夫，还撞倒了一烛台，落在地上，竟引起一场大火。那大夫本可以逃，可听见地窖里传来女儿哭声，冲进去救人，便与女儿双双葬身火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