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霜雪不归人

雨纷纷，旧故里草木深，

我听闻，你始终一个人；

雨纷纷，旧故里草木深；

我听闻，你仍守着孤城。

晓星尘自刎散魂的第八年，薛洋独守义城的第八年，这里除了他，再没有一个活人了。

或者说，他也不能再算是一个活人。

阿箐那个小瞎子整日里拿着竹竿敲来敲去，把路过的人吓得不敢进城，好不容易有几个胆子大一些的，她还要跑到人家的跟前，给人家看一看她那双如今真的瞎了的眼睛。

哦，对了！

她现在连舌头也没有。

薛洋把重新装满尸毒粉的瓶子揣进怀里，转头看向义庄角落里孤零零的棺材。

晓星尘就躺在里面。

“都怪那小瞎子。”薛洋站起身，走近棺材，俯下身子将晓星尘遮目的白绫轻轻褪去，又从袖口中取出一段崭新的白绫，伸手缓缓抚过棺中人的眉骨，道：“若不是她引来了宋岚，我们那样……那样多好啊！”

他爱笑，可在晓星尘散魂的八年里，他竟是笑得越来越难看了。

“不过没关系，你知道吗？夷陵老祖回来了。”薛洋轻拍自己的胸口，那里装着一只锁灵囊，里面干干净净的盛着晓星尘剩下的魂魄。很多时候，他总觉得，那只锁灵囊就是他所有的念想了。

薛洋伏在棺材上看了一会儿，便在重新为晓星尘覆上遮目的白绫后，起身离开了。

那些他做不到的事情，夷陵老祖一定可以做到的，就算是凶尸……

就算是……

晓星尘！你也要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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晓星尘醒了。

就连他自己都觉得怪异，那被薛洋困在锁灵囊中的魂魄只剩零星，根本无法聚合，那日他拿霜华抹了自己的脖子，修为尽散时拼了命的震碎自己的魂魄，就是……就是不想再回来了。

可为什么……

晓星尘抬手扶额，发现自己眼前的白绫不在时，有一瞬间的恍惚。

他记得……

薛洋重新给他覆上新的白绫时，说了一句……说了一句……

对！

说了一句“夷陵老祖回来了”。

莫非，藏色师姐留下的那孩子竟真有这样的本事？

不！不对！

他的魂魄是碎了，可还有些许灵识留在义城当中。那一日究竟发生了什么，他虽然并未目睹，但却听得十分清晰。

他听到……

凶尸低沉的嘶吼声、灵剑清历的碰撞声、利刃刺穿皮肉的声音，还有……

薛洋喊“还给我”的声音。

还给他？

还给他什么？

“你醒了？”宋岚抱了干柴进来，在晓星尘的身旁坐下，却见他脸色惨白，不禁有些奇怪，问道：“你怎么了？”

晓星尘反应过来，那是宋岚的声音。最后的那段日子里，自把眼睛给了宋岚，他似乎就没有再听到过宋岚的声音了，在义城错手杀害他时，他已是被薛洋拔了舌的。

“子琛……”晓星尘一愣，他似乎……

似乎看见了！

“子琛。”他继续喊着，直到看着那坐在篝火旁转过身来冲他微笑的人，才又是一愣。

“怎么回事？平日里清清冷冷，喊我名字的时候甚少。”宋岚将整个身子转过来，有些不解的看着晓星尘，道：“今日怎么了？莫不是如今才觉得，该喊一喊我的名字客气一下？”

“你的眼睛……”晓星尘从刚刚休息的地方离开，走到宋岚的身边，与他一同坐在篝火旁，借着火光去看他的眼睛，问道：“无事吗？”

“有事。”宋岚低头，避开晓星尘的目光，往篝火里扔了一根木柴。

“不舒服吗？”晓星尘紧张起来，想起宋岚那双被撒了尸毒粉的眼睛，便已是一身冷汗，现下听到宋岚这般回答，恨不得立刻去掰他的肩膀，将那双眼睛好好地瞧上一瞧。

“是有些不舒服。”宋岚抬手揉了揉眼睛，笑道：“明火符用完了，动手生火确然是件不可多做的辛苦事，我这眼睛被熏了一阵，着实难受。”

晓星尘听到这样的答案，心里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如今，宋岚的眼睛没问题，他似乎也并未将自己的眼睛挖出来换给宋岚，莫不是……重生了？

若是真的重生了，现在又是什么时候呢？

若是真的重生了，是不是可以多做些什么呢？

若是真的重生了，薛洋他……

晓星尘低了低头，望着眼前的篝火，心里想着那个爱吃糖没人疼的孩子，抿了抿嘴角，问道：“现在是什么时候？”

“刚过申时。”宋岚皱了皱眉，权当晓星尘这几日累糊涂了，睡得有些迷糊，顺口便回答道：“这几日我们追了那人许久，现下追到栎阳，竟让他逃脱了。”

宋岚说起这段话来，语气里无不是可惜之意，虽然声音不大，但在晓星尘听来，却是如同霹雳，震耳欲聋。

他其实很纠结。

依着宋岚的话，他可以推断出如今是玄正三十年，栎阳常氏常萍找到他和宋岚的那一年，就是玄正三十年。

他们一路追赶之人，是薛洋！

记得那时候，就是在栎阳擒获薛洋，将他送至金麟台的。

在之后，便是常萍翻供、白雪观被屠、宋岚被尸毒粉毁眼、回师门换双目、阿箐、义城……

薛洋！

“我知道他在哪里。”晓星尘猛地起身，道：“去常氏府邸，薛洋就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