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星尘同宋岚赶到常氏府邸时，并未有什么异样，相邻的几间宅子亮着灯，窗前映着人影，有刚从田间回来的人，卸了牛车，坐在自家院子里的水井边，打上井水来冲洗沾满泥水的双脚，看到他们二人在四处打量，便隔着篱笆，问他们是来做什么的。

晓星尘上前行礼，道：“我们正在追寻一桩命案的凶手，此处的仙门常氏……”

“嘘！不能说不能说……”那人赶忙噤声，往后退了两步，像是见了鬼一般，满脸的恐惧，道：“这儿可没有什么仙门！从来没有！”

“怎么回事？”宋岚上前，继续询问道：“常氏不就是栎阳当地兴起的仙门，不会是他们仗着本事，欺压百姓吧？”

“没有，没有。道长有所不知，这……”

“老先生，但说无妨。”

“这常氏闹鬼了呀！”那人赶忙伸手掩口，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隔着篱笆压低声音，继续道：“这都有好一阵儿了，天天晚上就听着宅子里面鬼哭狼嚎，还有……还有挠门的声音哩！就是、就是不见人出来。你们说……是不是他们什么猎的什么东西，来报复了啊！”

看着那老先生愈加惊恐的神情，晓星尘不禁抿了抿嘴唇，想说些宽慰人的话出来，可话至嘴边，却听到自己心中响起另一个声音，叫嚣着薛洋的无辜——那只是一个来报仇的孩子啊！

这样的念头蹦出来的时候，晓星尘被吓了一跳。

从前下山时，他不知这人世间的百般模样、万般疾苦，只觉得修仙道者，当心若无物，以一种清冷不可犯的姿态，公平公正的去处理世间事。

可世间事又哪里有公平可言呢？

有人生而尊贵，有人阴沟里打滚，这些不过是世间常态。

从前他一心洁身自好，看不见。

可如今，他懂得了疾苦，明白了有人拼尽全力只为活着。

若说薛洋有错，那么常萍之父——常慈安也该有错才是。

宋岚见晓星尘走神得厉害，只能冲那位好心向他们说道的老者作了一揖，道：“多谢老先生为我们说明，此番我二人正是为常氏府邸不寻常之事而来，请老先生宽心，不必过多焦虑。”

宋岚没有明说，只寥寥几句遮掩过去，又提醒那老者夜间注意安全，才在告别那老者之后，对晓星尘说道：“自打进入栎阳地界，就看你总是出神，可有哪里不舒服吗？”

“并没有。”晓星尘摇摇头，在一声轻轻的叹息后，问道：“子琛，常萍找到我们，说薛洋灭了他们常氏满门，你可有想过，这里面的个中因由？”

“因由？”宋岚垂眸，回答道：“我们追寻到此处，沿途也都打听过了，薛洋此人本就是栎阳之地的地痞无赖，小到偷鸡摸狗、大到杀人放火……”

“还没有。”晓星尘再次摇头，道：“除了常氏，薛洋并未杀害过其他人，就连……”

晓星尘站定，回头看了看刚刚他们经过的几户人家，道：“若是此人真如坊间流传的十恶不赦，那为何常氏府邸的附近的几户人家全都安然无恙，难道不是应该杀了他们灭口吗？”

“你……”宋岚一时语塞，他总觉得今日的晓星尘有些奇怪，却又不知道奇怪在哪里。

“我的意思是，有没有可能事情并未全如常萍所说？”晓星尘当然知道薛洋执着于要将栎阳常氏灭门的原因，但宋岚不知道，所以得需要暗暗提醒他才行。

但又不能提醒的太过明显。

晓星尘自下山结识宋岚之后，两人一直都是结伴而行，从没有出现过一人独自离开的情况。所以，若在这种时候，晓星尘开口告知宋岚个中因由，想来也找不到合理的解释。

难不成他要坦言自己死过一次，碰巧又重生了一次？

他们是修仙，又不是神仙。

死而复生这样的事情，说出来谁又会相信呢？

宋岚此人向来耿介，说是嫉恶如仇都不为过，若到时见了常氏府邸内的惨状，莫说听一听这其中的故事，恐怕薛洋一张口便要换来他的拂雪一击了。

“子琛，或许事情并不是我们所想的那样。”

晓星尘不知道该如何像宋岚说明，只能叹息，道：“之前我们未踏入江湖之时，觉得世间正邪善恶固有界限，可如今细细想来，所经之处，不乏仙门子弟仗势欺人，也有那些看起来凶神恶煞之人仗义执言，难道我们看到的、听到的就是真相了吗？”

“话虽如此……”宋岚停下脚步，转过身有些不可思议的看着晓星尘，道：“可就算常氏做了……做了什么，也是栎阳当地正统的仙门，也能护得一方百姓不受邪祟侵扰，何至于要被人灭门呢？”

是啊，晓星尘当时也是这样想的。

他曾经痛心疾首，告诉薛洋，别人断你一指，你便断他一指就好了，再不济就算杀了他，也就报仇了不是？

可那时薛洋告诉他，手指是自己的，命是别人的。

他才知道，常慈安那时因为玩笑与捉弄，断掉的不是一个孩子的手指，而是一个孩子的善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