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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辽 北 往 事

    关于遼北我想的全是你,想来想去,无非是痛苦和委屈。那时候,铁岭的花鸟市场上,满大街都是倒骑驴,而记忆中的你,就像一张被晒干了的驴皮。 彪子的斧头掉了,他就用手柄敲死了人。他將生活拆成一个个无意义的零件,他尝试用凛冽的忧郁,与不屈的幽默,从严肃语境中抽离,只有逃離了严肃,他才可以不再受到任何伤害。 终于等到了那一天,彪子戴上一重又一重的面具,他要把所有人都打倒,这就相当于从来没有人被打倒,不过是死在了黑水潭里。      

    028 老舅死了

    小说: 辽 北 往 事 作者:岐夬 字数:2571 更新时间:2020-10-08 02:26:06

    彪子听老枪说他是精神病,马上一激灵。

    “你才神经病!我是说,我是精神病!我在开原的北安精神病院,给关了九年。就因为我杀了我爹,我杀了那个贪官!他们这群狗东西,不送小锦旗表扬我为民除害,还把我关起来,我不该受到表扬么我不该?我求求你表扬我!哪怕一句也好,你表扬我一句!”

    “好的,彪子,我表扬你。你真棒!”

    老枪边说还边瞪大了眼睛,还朝着彪子意味深长地竖了一个赞许的大拇指。

    “不行,口头表扬还不够!我要你送我个「为民除害」的小锦旗,我想把锦旗挂我老舅仙人解梦大讲堂那。我想把我的荣誉,分享给老舅,我没有什么好东西给他。”

    如果彪子杀的人儿,真是他爹,他爹真贪了这么多钱,又怎么会让成绩优异的小彪子,从小受穷哇。这当中真滴是疑点重重喔。

    彪子抽着华子说,“我爹他不是村长,他更没有一个叫德贵的儿子,国外念书的张兔子,才是他的亲儿子。他是发改委的局长,他贪了三个亿。不仅私吞工人下岗的救济款,还倒卖地皮,他在哈尔滨最冷的时候叫停了供暖,活活冻死了很多人。我是他的私生子,我妈被人叫狐狸精。我妈恨透了生下他的一对双胞胎,所以在中街卖洛糖奶杷的雪地里,亲手掐死了我弟弟银凤,而我却被老舅救了下来。再后来,我就是因为他把我转来这所学校上学,才会发生那些可怕的事情,他们恨透了我爹,就把气撒在我的身上…”

    “好了,不说了,都过去了。”

    “没有过去!”

    老枪把彪子抱在怀里,帮他弹落肩膀上积的雪说,“我愿意照顾你,一辈子照顾。”

    “你自个儿都成无业游民了,你照顾我,你怎么照顾?倒是我得照顾老舅。我老舅他越来越老了,腿脚又不方便。一看到老舅他怀里抱着个橘猫,满眼悲凉地坐在门口的时候,我总担心,老舅他可能明天就会死。没错,就是明天。你想,谁能有多少个明天?”

    老枪说,“无论今天还是明天,我都愿意陪着你,就当…就当是我欠你的,因为我的确欠你,我收过黑心钱,也对你干过坏事。”

    彪子吸了一口气说,“看来,你什么都没有忘。我向大兔许的愿,根本就不灵。”

    老枪说,“你许的愿,当然不灵了,因为根本就没有什么大兔,都是幻想。”

    彪子笑了一下,仿佛释然般冷冷地说,“不过也对,根本就没有大兔。反正我是精神病,都是我的幻想。你是正常人,你要说妹有,那指定就是妹有。我不想再提大兔的事了,我现在很难受,难受得要秃顶。”

    老枪想说,你再秃顶,能有药厂上班的刘大力秃,但又没说出口,只是摸着彪子的脑袋说,“你这顶,不是还在,怎么要秃?”

    彪子说,“说不清楚,就是心里难受哇。”

    老枪问,“怎么个难受法?”

    彪子说,“就是不能呼吸了的那种难受。”

    老枪说,“那是小布尔乔亚的无病呻,吟。”

    彪子咆哮了起来,“我都杀了我爹了!我杀了我爹了,我这还能是小布尔乔亚嘛?!”

    老枪说,“彪子,你冷静点。”

    彪子回答,“老枪,你知道不?我现在很想吃个人,因为我没有人味。我记得村里以前的老人总说,吃啥就能补啥,既然我没有人味,你说,我是不是应该生吃个人?”

    老枪点点头说,“有点道理,我想你说得对,你应该生吃个人。还记得被缝进大黑熊肚子里的,那具绿得发毛的尸体碎块吗?你应该吃掉那些碎块,吃掉那些人的肉。”

    彪子说,“都过去十年了,我杀我爹都是十年前的事了。但现在,相似的事情又发生了一遍。改革之后的工厂,还在继续倒闭,德贵他爹张村长也贪污了救济款,就为了给他妈治病,德贵为了替他爹抵罪,被黄大仙和沈老板他们,忽悠得上吊自,杀了。这当中谁有错呢?错的难道不是这个社会?”

    老枪说,“社会是人构成的,人错了,社会就会错。要想社会好,人得改。人要是怂了,那就不能怪社会。”

    彪子说,“想起我十八岁时,热爱诗歌,关心社会,比关心自己更加关心。但是社会发展的方向,和我想象中很不一样。集体瓦解,阶级割裂,自由,越来越多的自由,让我对这个世界,充满了困惑和不解。但是现在,我连自己都关心不过来了。我知道自己的精神状况,清醒的时候很少。至少这几天,还算清醒。但说不准,明天又疯魔了。我真的是越来越承受不住这种压力。”

    “彪子,放下吧。别再想那些了。以后和我在一起,我和你一起来照顾你的老舅。”

    老枪眼里闪着光,彪子觉得他的这张脸,是如此的陌生,彪子现在满脑子都是那个十八岁时候既羞涩又活泼乱跳的少年王小枪。

    彪子疑惑地看着老枪,揉了揉自己冻得有些发红的鼻子问他,“我以前真的爱过你吗?”

    老枪皱了一下眉头说,“嗯。”

    彪子瘪了瘪嘴说,“我不信。”

    老枪把烟头按熄在雪地里说,“不信?不信就去问我表哥。去问我表哥,你以前是怎么追我的,又是写情书又是放学了堵我。你个小鳖犊子的还…还请我吃冰棍…”

    彪子问,“你表哥现在在哪?”

    “在吉林,南窑。”

    “好,我们明天就出发去南窑!”

    老枪捏着彪子冻得发红的耳垂问,“你不上北京了吗?刚才还嚷嚷着要去北京。”

    “这屋顶太冷了,我们进屋说。”

    彪子说着,就搂到老枪穿着厚袄子的肩膀上,把老枪从地上拉了起来。而老枪还目光呆滞地看着远方工厂方向,已经倒塌了的大烟囱里翻滚起来的滚滚浓烟。

    彪子说,“别看了。老舅家的屋顶,不会出现飞碟,更不会再来外星人。”

    老枪说,“好。我们下去,我有些话想问老舅,我想问他,当年他在电视台工作时候,去满洲里采访的大象,现在站起来了没有。”

    他们从屋顶下来了,走进屋里,彪子叫了声,老舅。没人应。

    雪越下越大,天色暗下来,老枪拉亮了屋子里的白炽灯,他们看到老舅坐着炉子前的一张摇摇椅上。

    炉子里的火已经熄灭了,红色的碳裹在灰色的屑里,奄奄一息。彪子走过去,慢慢跪下来,侧身跪在老舅的椅子旁边,拉起老舅长满老年斑的粗糙大手,把手贴到了脸上。

    老枪从楼梯口,走过来。看到穿着一身干净得体中山装的老舅,闭着眼睛,一脸平静。他再摸老舅的皮肤,已经凉透了。

    彪子握着老舅的手,眼睛里淌出了泪。

    老枪看到老舅手里,捏着一张纸,纸上写着“刘医生”,后面还跟着一串电话号码。

    老枪说,“这是少管所心理咨询师,刘医生的电话。我只记得他当年对我很好,而且是个厉害的医生,然后就把号码给了老舅,说让老舅有空,去找他治腿病。”

    心理医生怎么治得了你身体上的病。

    老枪继续说,“我以前在少管所的时候,会打这个咨询电话,但是在我离开少管所之后,这个号码,就再也没有打通过。”

    老枪那时候没想明白,因为这是少管所,心理工作室主任的电话,只有他们内部工作上联络的座机,才能互相拨通。

    彪子蹲在炉火边,哭成了个泪人。

    老枪拍拍彪子的肩膀说,“彪子,我们给老舅准备后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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